湮云鞝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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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徒AU】Piaculum (Chapter 10)

《Piaculum·替罪羊》目录

更,这一章大量对话和填坑挖坑。天冷了多吃点乱炖x

另,从角色嘴里说出的历史,都是片面的





Chapter 10 Untimely Prosperity

    

    生长期的骨骼尤为贪食,抽吸养分,引起夜间令人惊醒的生长痛。玛嘉烈幼时身材矮小,十岁左右才开始疯长,如被拉长的草苗。

    

    身材变得瘦长时,骨骼酸痛和书籍一起相伴,小方桌和矮凳不再是最佳的阅读高度,她垂首看书,耳朵的影子总会窜上书页,一个下午过去颈椎酸麻。在身高终于超越一众同龄人后,她鼓足勇气推开家里仓库的白桦门,颤颤悠悠地举起了从小奢想到大的鸢盾与银剑。

    

    她在生长痛高峰期的年龄成为见习骑士,十三十四的年纪就已在边境与外土战场奔波。离十六岁尚有一季,她坐在军营仰望冬日无星的晦涩夜空,以后成人了,也许可以告别反复作祟的生长痛了。

    

    后来阿罗莎的学者告诉她,骨龄和实际年龄不一定是平齐的。玛嘉烈听闻,在病床上蜷缩身躯,裹得生紧,仿佛这样就能把伸长的骨骺压短。

    

    从战败场上身不由己地流转到卡兹戴尔,耀骑士还未彻底告别生长痛,但已经告别自己的国家了。


    近期生长痛又肆虐起来,在夜间,在伤愈期。十九岁了,不应该了。临光曾以为是旅途里餐食不定导致营养不良。但在坠桥后,溪流旁意识模糊的时,她感到和幼时生长痛如出一辙的蕴痛和溪水一起浸泡着小腿。


    那些困苦居民的镰刀长枪固然痛得尖锐,撕裂锁子甲后的皮肤绞进柔软的内脏,剧痛一瞬就抽走了她余下所有的力气,但她在意着——小腿侧骨,腿肚,肩胛骨和脊椎,该有的不该有的部位都流动着熟悉的酸痛,它们的存在感远远强过开裂的污脏创口。


    人在突然失去意识前的几分几秒都是极为清醒的,临光感到胀发感挤在肌骨间,听见琴弦磨弄,刀刃挥砍呼风,听见惊恐哭号,看见燃于瞳孔前的银白焰火。


    逝者火海的火焰是白色的吗?但有些暗淡。烟味好重。好像是鲁珀。不要摸耳朵。


    是谁来了?“临光”?


    闪灵医师……


    闪灵。


    ——替罪羊往往是弱势的,代人受过,献祭自我。人们牺牲弱小,祈求消除心灵的挫恼。


    萨卡兹坐在金蜜梨木的轮椅中向骑士讲述,声音悠长,不带瑕疵,不带温度。


    临光挣扎爬去,撑起双眼凝望赶来的医师。她游过至黑死去的沼泽,水深稠如油,她捧手拱掌,为微小孤僻的光苗遮蔽狂风。


    ——不错的执念啊,骑士。


    鲁珀的声音并没有被狂风吹乱,出现幻觉了,意识已经不再清醒了。那自己究竟有没有靠近那道微光呢……


    丽兹曾对她说,人们对替罪羊各有记载,独有理论。拉特兰的受验者凭空听闻神使的呼唤,将绵羊代替子嗣送上铺满柴棍的祭坛,他完成了考验。卡兹戴尔祭司在新年第十日拉来双羊转罪,使一只献祭,使另一只承罪。祭司目视承罪孤羊奔向旷野,远离人土,倡:孤羊被放逐在无人之境,带着转嫁而来的罪过游离,你的罪孽已被赦免了。


    “绵羊和孤羊都是不幸被归咎的。始于痛苦而选择的转移,无法救赎自己,只会让痛苦的连锁不良地传递下去。它们不应无故受罪。”


    ——你当真这么想?


    “如果我有幸接触到这样真实的惨剧,即使不能亲手拯救这些苦难,我也希望能为它们做点什么。”


    骑士铭记着自己回馈给萨卡兹的话语,因为字句来自深入的灵魂,更因金发萨卡兹在那日夜晚下定了决心,询问自己能否献她予忠诚,待到实现一位替罪绵羊的救赎。


    作为骑士应忠于自己的灵魂,玛嘉烈·临光的灵魂对夜莺是感恩的,所以她的回答是一日的禁食,令清洁后的身躯换上白衬银甲与鲜红的披风,翌日清晨手持鸢盾在金色庭园祷告。


    夜莺以细剑划过金耀鬓发,于双肩上悬停。白即纯洁,银不染尘,红则是她随时愿为封主在战场泼洒的鲜血。


    ——你是金色的,临光。你的名号与荣誉,都是金色的。


    闪灵也是,金色的,温和的光辉。


    她不应无故受罪。


    打斗声犀利,胀痛感明锐,还有身旁追随着的、令人发寒的声线,热流顺着生长痛流进疲惫的肌腱,玛嘉烈·临光本应在致死的伤痛下彻底沉眠,但她盯着黑羊的视线清晰,看得见纠缠在医师握剑手臂处的不祥黑雾,听觉也没有模糊,她听闻医师的排斥与抑制,颤抖的请求。


    火苗突然远离了,还有灰白的人影挡在快要变得遥不可及的距离间,临光急躁起来。灰白人影也燃烧着,却是灰色的火焰,那两柄刀鞘里还有更多,人影也盯着光,她抓住那人影,惶恐自己追不上微光。


    ——你能拯救她,她也能拯救你。


    那你呢?


    ——唯有她得到救赎,驶离这漫漫长夜的道路才会为我闪耀。


    蕴痛遽然与血液融合成热流,变得如吻般怜爱,细针般窜进肢体。骨头断裂,被针线粘合,内脏损伤穿孔,又被分流引出。


    怪异的生长痛。


    临光垂着头望见自己冲进那道光,世界白化,黑影的哭声被涌进的光芒抚平。能拯救的,不应无故受罪的苦难,她愿将所有付诸其上。


    ……迷失的羔羊啊,有归处在呼唤。

 

 

 

 


    临光醒来时躺在一塌柔软的床铺上,绷带和皮肤压在棉麻上,这是久违的感觉了。被窝里有气热翻滚,挪动手臂没有胀痛感,还碰到了围在床周围灌了水的动物肚袋,临光的手肘往上一嗑,蹭到了熟悉的粗毛,那是自己的水囊,现在也被灌了热水充当暖袋。


    这是防止伤员体温过低设置的,算是众多土办法里待遇最好的,为了不让重伤的士兵在低体温中永远沉睡,医护人员还需要频繁地为水袋换水。临光记得以前在挤满伤员的营帐里,战地医师最常用的办法是把状况不那么差的战士扒了衣服丢进濒危的战士被窝,体温省事,也方便让醒着的家伙们照看。临光当过暖被的,也当过被暖的,后来她的阶位提高,获得封号,才逐渐有水袋这高等待遇,却也从曾像现在这样,体温正常的状况继续享受。


    “嗯……闪灵?”临光清嗓,除了肢体不冷外,发声无障碍。嗅觉呢?唔这一口有些深了,伤口在痛,但没有肢体四分五裂的撕扩感,起码已经结痂了。


    临光抿抿嘴,后挪手肘撑起半边身体,捂住胸口纱布屏气坐起来,微凉触感随动作冲进大脑,她撑稳上身调整呼吸,等到这阵眩晕过去后扭头望向旅店客房充斥药草味的一角,晷色光泽从杖柄涌入白发萨卡兹前额,覆盖白角后消散。


    医师认真施法完才睁开双眸,她凝视临光一阵,先是走到镜子前看她自己的眼眸,确认是和平常一样清澈的啡色,才转身对又呼唤了她一遍的临光轻轻道:“我在听。”


    “刚才那是?”


    “静心法术,每次手术前我都会给自己用。有个小副作用,效果过了会嗜睡。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临光略显迟缓地点头,恍惚想起闪灵在为自己手术和祛毒前在石房一楼准备了一阵,在二楼望向窗外有隐约可见的微光,原来那时才是自己印象中闪灵的初次施法。


    闪灵抱着法杖来到床边坐下,拿过油灯旁的水壶掺了杯温水递给库兰塔,三分烫一分凉,又拿来骑士已经补过的黑底衬衣给她披上。“现在我尽量每次给你疗伤前都用,你的血很特殊,会让附在我身上的恶魔兴奋。所以,如果你见我突然昏倒,那估计是睡着了,随便把我摆在一个安静的角落就行。”


    “对不起、原来起因是我。”临光捧着水杯,花了好一会儿才消化。温热隔着薄木杯传到手心,她抬头望见闪灵的眼袋比以往沉,环视只有一张床的小房间,扭扭耳朵,窗外昏暗的黑夜里传荡着野狼的呜号。


    临光很认路,这座驿站是她先前购买马匹时经过的,客流被战争逼走,少得可怜,但有两位乌萨斯壮汉护卫,随时把没钱的穷鬼踹走。


    “我才该为寒湿街那两日的恍惚道歉,我看你脸色发白,判断消耗过度,没发现伤到了你,是我毛燥了。”闪灵说着微微欠首,嘴唇埋在围巾里,眼神复杂。


    本是有些生气的,觉得临光这样重伤在身不就医还勉强奔波有些不可理喻,但她将一路昏昏沉沉的骑士搬进这个小房间治疗到她醒来,伴随着自己的只有在胸腔里久久动荡的愧疚。


    那两只流亡中途大张旗鼓卖禁酒的鲁珀说,路过时就已经看见临光半死不活。倘若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没有偶遇她被围堵,倘若自己没有被信鸽的诡异行为拽回……


    ——闪灵只敢庆幸现实没那么残忍,不敢设想更残酷的后果。


    萨卡兹一路都在矛盾。如果没有自己的暴走,她根本不会负伤,又或者自己晚一天两天离开,骑士的伤好歹会被奇妙的自愈力修复到足以经得旅途奔波,甚至自己稍微慢些步伐,她都不至于勉强到坠马。


    又假如,自己不被它所影响,及时注意到骑士不以言表的虚弱,它操纵自己的身体播撒的恶果苗木就不会在这片乱世长得遮天蔽日。


    然而这样不知所谓的自我安慰徒加医师的负担,闪灵从数个强制中断的清醒陷入昏睡,睁眼胸鼻闷塞,衰颓在梦中亦如滚烫稠水折磨着她,涌入、挤压气管,将她从溺死幻境中拽回现实。闪灵在阴影最深的角落让瞳孔适应,惶恐地盯着负伤骑士在沉睡中呼出微弱的气息,一遍遍施加静心法术,惊悸着祈祷狰狞白骨羊首不要覆上自己的面容,自我重复:至少她还活着,至少自己还能救她……


    “这不怪你,闪灵。如果事实的确如此,那与我保持距离是理智的选择。”临光垂首说,眉心拧起矛盾的褶皱,不一会儿她抬头,认真地与医师对视,眼中熠熠生辉:“……你也要需要休息。”


    闪灵心口鞭打般抽缩一瞬,下意识地挑眉,下巴后怕般抬了个细微的角度。


    你需要休息。除了孩童,很少有病者抢在自己之前说这类话。面对医生,大部分病人都更在意自己能不能从医生嘴里听见悦耳动听的话,不过就算听见了,闪灵也绝不懈怠。然则,这个病人,这种时候还有闲心关心别人,有些……太不珍惜自己了。


    “谢谢。你才是,昏睡两天了。”


    闪灵说着法杖杵地抬起右手,临光已知悉医师这是要进行诊断,拉好衣服转过身去。闪灵将绷带裹着的手掌轻轻按上临光的额发,手按上去一瞬间那双耳朵挺直了些,随后她缓缓阖上眼皮,耳根疏朗放松。闪灵的意识随光芒探知病患的身体,同血流循环往返。


    用法术为临光诊疗时的体验次次都是奇妙的,主要体现在打破闪灵对常理的认知上。离自己以手术和法术辅助,修补缝合破损的脏器,从感染的腹腔里引出污水,最后修复包膜缝上外创,才过去了两天而已。就算有间断施加的法术,像现在这样完好如初也有些超脱巡回医师的想象了。


    “脏器已经无大碍了,但伤到了肠道,一会儿下床走两圈,还至少要观察一天,排气后才能进食。”闪灵收手,脸色轻松了几分,“先尝试保持清醒两小时,感到困倦难以维持的话,可以和我聊天。”


    “我以前受这类伤时,就算有军营顶尖的医师轮番治疗,也无法在两天内恢复。闪灵的医技,无疑是我见识过最高超的,你不求回报地将它用于缓解平民的痛苦,我感到由衷的敬佩。”临光沉稳地说,说完她突然感到有些不自然,遂更认真地补充:“抱歉我说话可能有点……无趣,但我真的很受鼓舞。”


    萨卡兹沉闷地听,发丝的阴影挡住眼眸清澈的反光。


    闪灵非常人,临光能从她如此无私苦行地奔波于世看出,她却也并未从褒奖与敬佩中领会到哪怕是与成就感沾边的欢喜,仿佛人间的夷悦被隔在高墙外,无从体验。那墙生枯叶荆棘,医师并非不想离开尖簇笼生的圈墙,奈何尖刺扎人,棘从外又盘守着呓语的的恶魔。


    临光回想自己的用词,没抓出令人不悦的地方,于是浸凉在骑士胸口渲染开——深远的痛苦,闪灵被困在其中了。临光隔着黑海眺望牢固如树如塔的畸形围墙,感到了里面刺骨的寒冷。


    眼眶生出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临光暗道不好,于是甩甩头,向脸色寂然的闪灵投出担忧的眼神,医师回神,意识到自己又不自觉间只言不发。


    “其实你之前,把你的法术……注入到我体内后,它好像安定许多了。”闪灵开了个软绵绵的头,提到替罪羊后,终于认真起来,“你的法术,在和那两只鲁珀冲突时,阻止了恶魔的暴走。据我所知只有圣术才拥有这样的效果,但我没听到你念经文,圣术起效也没有那么快,是什么特殊的用法吗?”


    “唔我也不确定。卡西米尔有很多教堂,圣术一直以来很发达,我浅薄地学习过一阵,但仍在理论层面,还不足以使用任何类型的圣术。”临光谨慎地回答,心里落下块石头。


    “不是圣术吗……等等、圣术发达?但我听说圣术薄弱是……”


    “是的,圣术薄弱是卡西米尔溃败的重要原因之一。”临光适时从闪灵嘴里接下没敢说出来的话,骑士轻轻点头,示意自己对这样的话题不敏感,闪灵将信将疑地皱眉。


    “因为十三年前新任国王奥古斯特加冕,就在第七次乌卡战争‘冬战’之后,也正是卡西米尔和乌萨斯矛盾升级的时代,他下令大面废止圣术,命圣者转修能在大型战场上获得优势的大型破坏法术,为战争带来转机。


    “正是乌萨斯借着那年凶狂的暴雪寒流入侵,让王子意识到圣术的局限性。您知道的,圣术的专精之一是治疗,但施法环境极其严苛。那年的寒流将淹没半人的雪带到了卡西米尔,酷寒里能坚持施法的牧师少之又少,全靠繁荣年间巩固的兵力顽强抵御到春天结束。但‘冬战’对于卡西米尔来说是毫无荣耀的一战,那之后,国王就病倒了。骑士们说,是王子挑起了宫廷内斗,改朝换代。”


    闪灵有些愣神,她对临光愿意对自己谈及祖国的事情有些惊讶,况且,她所说的比自己听闻历史冲突的地方太多,思索一番,却反而是临光说的更客观合理。


    骑士暂顿饮水,随后放下水杯挪到床边站了起来,闪灵放下法杖过去搀扶她,叮嘱放缓步伐,所幸临光似乎十分了解康复的过程,她搭在闪灵肩膀上一边浅浅地挪步,一边将呼吸调整得平稳。


    “‘暴雪无法击溃,圣术无法杀死,祈祷无法劝止’,这是当时在首都宣扬了数年的口号,儿时我以为它在说体格强悍的乌萨斯,后来侯爵向我解释,这是在变着语法讽刺圣术的无为。国王认为圣术对抵御乌萨斯毫无用处,圣术士又因信仰原因不参与侵略性战争。奥古斯都国王花了三年让圣术在卡西米尔减少至仅剩两座正常运作的教堂,期间牧师们逃到到卡兹戴尔,两国因此再生冲突,卡西米尔侵占卡兹戴尔的教会城市圣山,派了不少兵力驻守,拉锯到后来乌萨斯入侵。我十一岁从边境去往都城成为见习骑士的时候,圣术几乎在卡西米尔消失了。战地医师和术士们多了起来,一度在骑士阶层都有不小的话语权。”


    “……也有说法是因为新任国王对卡西米尔原有宗教派别不满。”闪灵盯着临光的侧脸问,临光偏过脸冲她点头,说:国王不信当时的主导派别是事实,历史的真相总是很复杂,谁都只能看见片面的,再延伸出片面的评价,并不全是大众所想的那样。闪灵听闻再度叹气,说,治疗圣术和医疗法术的分裂也是这样。临光点点头,说在阿罗莎阅读时了解过医术圣术的分别,也令人感慨万分。


    “治疗派别的圣术和医疗法术本自同根,只是在医疗法术逐渐崭露头角时,泰拉的各路教派正好都比较渗入政权,或干脆支配着各个国家,医术自然也被强归为圣术,以巩固宗教的稳治理。”闪灵加以补充,“这就是为什么教派不同、信仰天差地别但都能做到治愈的原因,它们本质都是治愈法术。信者通过传述让人们的思想代代固化,到现在与宗教有关联的治疗法术都被统称圣术。我巡回泰拉各地,土著部落也有能通过诡秘的祭祀仪式治疗病痛的圣术。说到底,医疗法术需要的是精神力和法术天赋,信仰能增强普通人的精神力,念诵经文让他们静心施法,所以没有法术天赋的人常年修习圣术也能做到治愈小伤小病。”


    “但在我所知的范围里,圣术的另两专精,用于退魔,安魂,精神支撑的祈祷,用于抵御伤害的真言,都是需要诵经的。”闪灵低头望望临光腹部的纱布,又低头望着自己胸口的吊坠,望向对面镜子里缠绕白角上的黑丝带,稍有惊愕地回神:“抱歉,好像走偏了,你继续。”

    

    “没事,闪灵所说的其实也和卡西米尔密切关联。最开始我们都不知道其他战线突然崩溃的原因,只是隔着辽阔的草原,都能感到尽头的天空也被染上了尸臭。然后,我们亲眼看见了撞破防线的危机。”临光沉下眼去,“乌萨斯使用了……活化的矿石病患者。”


    “——嗯?”


    “他们和普通矿石病不同,彻底异变了的,被装上最好的护具,用最健壮的极地重挽马送到阵前,我们需要数个精锐才能成功抵挡下一具,但我们没想到矿石病患者在死亡的一瞬间就在我们的军阵里爆炸,他们爆炸时连全尸都没有,大部分骨血都化作了恐怖的结晶,让被粉尘沾及的人悉数感染,跟着患上矿石病。但我们不杀死他们的话,完全进入疯狂状态的患者就会在我们的阵形里大肆虐杀,他们身上掉落的结晶刮伤士兵,也会传染。”


    “结晶化爆炸,感染,这不可能。矿石病不是这么恶性的。”闪灵停住了脚步,但临光的金眸严正无比,她没有说谎。


    感染……不可能,闻所未闻。唯有生吞才是患病的唯一途径,那些或亮黑或金纯的矿物被发掘将近百年了,除了被命名源石和黑矿石外,尚未被研究出其他正面用法。


    上个世纪泰拉遭遇大饥荒,有人食用了矿石,几日后皮表和体内生出石块,最终会比常人早十几二十年死亡。人们现在看见矿石病患者,会知道他是被陷害,或受罚,吞下源石被夺取二十年左右的生命,每年有那么几次身体会剧痛,这是整片泰拉大陆的共识。


    “千真万确,他们死去后的尸体会结晶化,剩余的骨肉散发前所未有的尸臭,引起瘟疫,我们的士兵开始成群地病倒,军心涣散。我的略懂圣术理论,即便是这点绵薄之力也被拉去支撑大家的精神,但毫无用处。在恐怖的未知面前,我强作镇定的祈祷根本做不到振奋军心。”临光语速加快,往前踏了一大步,“我们当时也是不敢置信的,派加急信使回王都送信,执政者们都以为我们是在骗军粮胡编乱造。后来赶回王都的信使都生了结晶,他们这才意识到这是前所未有的危机。


    “后来我们说服了我们的对立组织,卡西米尔无胄盟加入战斗,他们被称作卡西米尔骑士杀手,擅长诡异强劲的远程打击。他们让人肉炸弹在冲进敌阵前被射穿爆炸,他们甚至贡献毒理技巧、提供他们私下庇护的圣术团伙祝福过的面罩,来减少骑士的伤亡,可那时已经太晚了。天不助我们,风向,法术干扰,河流污染,瘟疫,我们持续败退,激进的战术也无效。如果我们没有废止圣术,那圣术至少……能为我们抵御疟疾。”


    临光长吸一气,闪灵听得心惊胆战。


    “然后,这就是我失去记忆的地方了。”


    闪灵怀疑自己听错了,问道:“失去记忆?”


    “是的,我失去了我十六岁生日前后两月的记忆,除了无尽的沉重和沉睡,我什么都回忆不起来。我终于清醒后,无缘无故地出现在战场中央,气温都不一样了。”


    “你甚至不知道前因后果,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失去了两个月的记忆?”


    “就像完全断出去了一样,仿佛死过一遭,醒来就和同期的骑士同僚们在战场上死斗,他们甚至惊讶于我的在场。”临光点头,自己脸上也布着困惑,“我们筋疲力尽,三十一个人,却面对着两千人的军团,战斗到连自刎的力气都不剩。我们被俘虏七日,后被转移,重见天日的时候看见的面孔都是萨卡兹,卡兹戴尔的一个地下黑市,交易者都是学术团体。”


    搀扶着的萨卡兹彻底僵住,临光扶住萨卡兹腰肢的手捧紧了些,医师的肌肉紧绷。


    “你——被带去阿罗莎做活体实验了?”


    “实验……他们的确有在帮——”


    “你不用瞒着我,虽然我曾经待的组织和阿罗莎有密切联系,但我对学者组织的认识都很客观,我知道他们或多或少都干过见不得人的事,”闪灵打断临光,“尤其是拥有恶魔文化的魔族故里卡兹戴尔,连恶魔都崇尚知识,知识在他们看来高于人性。”


    从这个骑士说话前三个音都毫无底气开始,闪灵就知道她只是在说维护的客套话了


    “我常年巡回,见识过许多外界文化,横向对比下来,绝大部分卡兹戴尔人很不通人情。我不赞成活体实验,即便如此,我也无法改观一部分卡兹戴尔医师认定这是正当行为,求知就是他们的大义。”

    

    “……的确。”


    “替罪羊粘上我的时候,我曾经的同僚学者称要帮助我,我一度很感激他们愿意为我寻找解决办法,起初表面工作做得不错,后来则变成了日复一日地做实验。”


    临光望向闪灵,医师刚刚确确实实地愤怒了一瞬,但现在谈论她自己时,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他们为了观察恶魔是否能强制附身,让我手无寸铁地面对三头饿虎。他们成功了,在我极端危难时,替罪羊会战胜我薄弱的意志,那一次我看见恶魔的爪牙撕碎野兽,捏碎一个观望笼子,刺穿了三位白袍学者,但其他人抄纸记录,脸上全是我无法理解的兴奋。”闪灵叹气,继续扶着临光绕着不大的房间走动,“离开阿罗莎后,我发现我的学者阶位和医师名号在附身夜后就被剥夺,那时我才意识到,他们早不再将我视为人了。逃了半个泰拉,我之所以还未改名换姓不惧他们发现,仅仅只是对我曾经作为医师建立的一切有所不甘。我从未想恶意伤害他人,他们如果是为帮我,那不应抹黑‘医师闪灵’这个称谓。”


    “抱歉,先前是我的表达太片面了。”临光郑重地欠首,闪灵示意她不必道歉,自己的打断就此而止。


    “实验……的确如此。加上我一共有十七位骑士被分配到阿罗莎进行……治疗,他们中的十位已经死去,丽兹中途点名要单独对我做实验,实则救下了我。同僚骑士们,感染程度高的承受下了那些药剂,但都在隔离室里,每月都会因矿石病发狂,我出行前的一年已经被禁止探望他们了。”


    闪灵闭目,默念法典,摘取适宜的句子为骑士简短故事里陨落无数的荣耀祈祷。她祈祷到一半,脑内晃过金发萨卡兹单薄的背影,闪灵立刻睁眼,开口道:“你的感染程度不高,但你是存活的七骑之一。看来你身上,也有很多你自己不得答案的秘密。”


    谈论间她们走了几圈,临光走得有些冒汗,闪灵扶她坐下休息,盯着库兰塔金耀的发丝,两人进入只听得见彼此急促呼吸的静默。在花时间缓和的安静里,闪灵本以为是自己会花更多的时间从临光见证的历史里恢复,但她们坐了许久,库兰塔都只是捏着双手垂头沉思,耳朵双眸精神,但一直在思索着。


    闪灵皱眉,思绪漂浮。人生的一波三折让这位曾经的卡西米尔耀骑士稍显老成,但她实际年仅十九,仍是观察人世吸收世界的年龄。


    “回到你的法术吧,”闪灵轻声打开话题,临光立刻抬起了耳朵,转过来向自己点头。“前几天那匹狼,白色那只,我看见她也会用类似的法术。我有时也会,但那是源于替罪羊的。你的和那很像。”


    “嗯…我虽自小有法术天赋,但以前我也不会使用这种焰型法术。”临光摊开手,手掌呈莲状,她集中精力盯着掌心,焰流般金光如篝火般在指节间闪耀。“是患病后才逐渐融入我的法术的。”


    “患病后吗,那个鲁珀也有矿石病。”闪灵将围巾裹紧,“引起法术变异,传染性,狂暴,看来矿石病比这片大陆的认知里更危险,绝不只是少活十几岁和长结晶而已。而人们还对潜在的危机浑然不知。”


    闪灵缓缓地说完,刚想让临光不必继续演示,但医师才抬手,骑士就轻轻握住了自己的手腕。在闪灵说什么前,临光将掌心的金光挽过,握住了医师的手,那些如火又如水流的光芒比体温稍热,温暖宁神。


    金光贴着手指的纹路抚过,钻进绷带,流进皮拷下磨出的痕迹。这些光芒十分温暖,顺着指尖流进手臂,如亲昵的孩童。闪灵的眼眸被骑士的法术照得透亮,她感到许久未再享受的安心。


    “……临光。”


    “你不必对我有敌意,闪灵。我不会加害于你,丽兹也不会。”


    “我没有……我只是。她、她中途主动请求加入实验团队,我当时很…惊恐,害怕哪天恶魔像撕碎其他学士一样伤害到她,更怕她亲眼目视发狂中的我。”


    抬眼触及骑士坚定的脸庞,闪灵却更慌张难耐。


    “后来,后来她设法将我从冰牢里救出,让我逃走……当初是她将我从无尽的折磨里拯救,六年以来,我一直在远离卡兹戴尔,再未听闻她的音讯。六年间我万分提心吊胆,我担心她会因我受罚……但我从不敢去了解。有关于她,我承受不住任何不好的讯息。临光,其实你跟我说她没事时,我很——庆幸……”


    萨卡兹的身体缩在漆黑斗篷下颤抖,临光静静地凝视医师深重的眼眶,对方掩着黑眸,红润溢在修长的睫毛处。


    “她希望我能带你回去。闪灵,我和她,都想要拯救你。而唯有拯救了你,她才能获得救赎。”临光握紧闪灵的手,平缓呼吸,将更多的暖流注入她体内。


    “您的心跳很平静。”骑士将额头轻轻抵在白发萨卡兹眉心,抚平她的颤抖,言出暖如夏日清晨朝阳的低语,“就算是源自矿石病,但我想,它仍能带来一些福音,不是吗?”

 






后话:*“毁灭卡西米尔的不是乌萨斯和卡兹戴尔,而是卡西米尔的‘繁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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