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云鞝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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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方舟】猎光·续(白金x临光)

前篇:猎光

这篇全文3.1w
白金临光,左右无意义纯属联动


女孩子比较擅长口是心非【不】



以下正文,食用愉快


《猎光·续》

    骑士杀手做了一个密不透风的梦,里面压抑的黑暗侵蚀了一切。


    白金很难说她感受得到自己的肢体。除了不适感,五脏六腑基本没给出什么正面回馈。心脏不跳动,血液泡在血管里漂浮,鼓胀着,穿过血管壁把她的骨肉浸透。亦没有气体进入呼吸道,似乎空气也不存在,连苟延残喘的意义都没有一丝,更别说她的弓了。


    难以言喻的粘稠感堵着气管不愿流出,却又随时会崩塌一样。


    白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吸满洗洁剂和水的海绵,看似锁住了许多活动着的泡沫,外力轻戳就挤出大片粘稠时,才意识到这块小东西轻而易举地就到了极限。


    溢出泡沫的颜色有时很恶心,像脑髓,又很难冲洗干净。沾到大片红油后又要花心思洗了碗盘再洗海绵,不然要不了两天就会发臭。白金有次翘了班被凯尔希撞见,本来以为会发生一场诡异的打招呼,或天昏地暗的斗嘴,结果对方在鸡毛蒜皮上的事意外地好说话,不变的依旧是那张表情生硬的脸。


    凯尔希直言她要翘的那趟任务无伤大雅,但不能放任这样的行为不管否则其他干员不平衡,白金嗯嗯着连续点头表示理解。


    惩罚很简单,洗碗机坏了——这种事情时有发生,被凯尔希抓过的壮丁都能组一个固定后勤队了,倒霉的数来数去都是一波人,那次她也被叫去B4层后厨顶替。


    白金原本庆幸着有机会观察劳苦阶级底层的干员们一脸丧气地对着一排消毒柜抱怨,结果人生首次的实操后才理解洗碗的痛苦。白金大位的解决措施是矜持地戴上天蓝色胶质手套、不断地从盒子里拿出新的海绵,大而干净还有柠檬香精。她洗了两波盘叉就丢到一边,像一些中端家庭大小姐小少爷换男女朋友的速度一样不停更换着新的海绵,手上正搓着就开始思考下一块是多么的完整可爱。


    不过自己好歹还没有同时拿着两个海绵对盘子表演猫咪下水乱舞一通,这一点上应该比一些大小姐们好的一点——洗的时候她无厘头地将两件完全没可比性的事联系起来打发无聊,然而现实里她很少像这样频繁更换东西,她喜欢尝新,但喜好大多数情况下比较安定。至于小少爷大小姐们有没有同时拿两块海绵她也不得而知,没准拿的三个呢。


    即使这样的挥霍也没能阻止她在噩梦的半天结束后将洗碗绵加上一个私密的列表,同列的东西还有诸如中年男性骑士汗臭的衣服、一点欣赏水平都没有土得掉毛还自称时尚的爆款杂志等。至于为什么是噩梦的半天,她当然把剩下半天也给翘了。那之后的半个月她泡澡都没有往浴缸里投射樱花起泡弹。


    ……神经质真是个坏症状,白金在自己意识跳跃的梦里这么想。


    她悉知这不是现实,因为现实的“白金”绝不会让自己陷入这般筹码尽丧的窘境,在中局过度至残局时留下退路,游刃有余地给对方留子,她预备数十上百步推演好的行棋,而那里面最愚钝的一套走法也绝不会把自己丢进这令人不适的漆黑。


    一个毫无自由的梦,只有想法在睡眠时都不依不饶地折磨着脑细胞。还有黏腻的水声,像是血液汩汩漫出焦黑翻皮的伤口。


    她不喜欢这样,可惜的是她不能操控梦。


    杀手让大意死者永远沉睡在甜蜜的梦中,她总是对这意识飘忽的几小时甚至几分钟格外敏感,应该算职业病。


    白金和大多库兰塔一样喜欢悠闲的小憩,但这不妨碍她厌弃令她无法安心入眠的场所,她在自认不安全的地方拒绝任何睡眠,却能在无人知晓的小窝里卷成一团睡懒懒的美容觉。


    ——就连评判的标准也都是如此随性的,一分逻辑三分惬意,六分胡来,享受的心理和她的主职不太匹配,虽然外人看见她那张软软白白的脸蛋时,也意想不到她和大多数女孩子一样有许多麻烦的人精想法,也更想不到她是锋利的夺命箭。


    而她此刻困在这片毫无光线的空间里,只有意识在漂浮。水声源头的存在感越来越强,甚至还有微妙的、像是鲜嫩花茎被撕裂的细响。


    白金习惯把梦定位为幻想,所以她想象着重组自己的身体,未果。她又尝试将搭载着自己视觉的那片胶装空气转向那份冰凉的存在,漆黑的梦境有所回应,她感觉自己像小孩子们的圣诞水晶球一样旋转了半圈,盖在雪屋松树上的雪花跟着飘转,面向她不知是不是前方的前方。


    针线般的光棱出现在视野,银白,末端有些暗淡的金,冷硬的曲线勾勒出一个人形。反光自黑影中隆起,像破开乌墨的水面,白金闻到腥甜气味逐渐渗出。


    ……骑士的板甲。


    白金无比熟悉那些轮廓,甲札的片,鳞甲臂膀上如新月排列的曲光,锁子甲千奇百怪的铁环与荆棘错综的缀扣,纹上华丽家族徽章的重铠……单论铠甲而言,卡西米尔王都是一个活的博物馆,光游荡在大街上的骑士和军人们穿戴着的,就已经比外国学者撰写的铠甲百科书多很多了。但这并不能怪他们的考察不够全面,毕竟卡西米尔是难进难出的。


    白金的脑海里装着不少这样的百科书,如果对铠甲的学术研究像哥伦比亚那边一样系统化,那她可能早就在毕业典礼上把博士学位的帽子当飞盘玩了。


    这段梦境里唯一的光源是她曾见过的铠甲,她应当记得这幅铠甲的主人,且那应该是很深刻的。


    只是梦中的记忆不完整,梦里的自己也不一定是清醒时的本我,她想不起答案,但从深黑血池破出的金色越来越多了,不再是金属质感的金纹,而是像阳光下饱满柠檬皮的金亮。


    她突然意识到了那是什么,突然意识到了那副铠甲的名称和主人——


    金色,像曾在花店里瞥见的缅栀子的花心,奶润又温和的金黄色。她在花店屋顶演奏,把歌哼在微风中。矮个的库兰塔店主邀请她下来喝杯花茶,店主喜欢她洁白的毛色,所以慷慨称道随意加奶糖。


    店主说缅栀子也叫鸡蛋花,长得就像颗漂亮的煎荷包蛋,一般生长在树顶朝向阳光最盛烈的地方。


    它的花语有“孕育希望”,和“复活与新生”。


    白金记得自己当时的回应,她回答她吃荷包蛋是盐派,花心的颜色让她想起这个国家曾经的红人,然后她又说自己喜欢鸡蛋花的香气。


    复活与新生,白金当时惋惜了一秒,舌尖幻感着和炭火和肉排一起烤得焦脆的玫瑰盐,心想着:不会的吧。


    不会的吧。


    ——“从你出现在我们的狩猎名单上起,你就已经被这个国家驱逐了。”


    “……”


    梦境播放熟悉的话,那些她倾注了很多“刻意”的、很难得没掺杂半点谎言的话语。


    刻意顶腔变声,刻意狠毒,她要刻意放走玛嘉烈·临光,她故意扮得像出自她的本愿,这样连落幕也会变得更有戏剧性,还有血腥十足的续篇可以期待。可这份刻意亦是来自上头的命令。


    她是利箭,有人想要判处耀骑士软死刑,她去执行。


    她执行完,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会和其他人一样默认玛嘉烈·临光不久后就会被透黑晶体吞噬殆尽。可现实是那副面孔频繁地出现在自己的梦里,就算那是张年轻好看的面容,这个待遇在自己这里也超格了。


    金色开始汹涌,像是困兽最后疯狂挣扎的几秒,它在沼泽一般的污泥血池里挣扎匍匐,银白的金属逐渐从她身上脱落,骑士杀手在无光的世界里停驻脚步,而骑士像是确定着什么源头一样凶猛地靠紧一片漆黑。


    白金突然又感受到了肢体,确切地说,她感受到了自己指间捏着的花茎。她本以为是绿色的茎,可细小的根茎像是被灌注了血液一样的红。


    好像自己经常做这个梦,这个梦时常让她感到挣扎,但她又总是带着些许庆幸,接受着这台幕剧演艺的的血色舞剧。


    “呵呵,复活与新生,不会的吧。”


    ——可她真的复活了。

 

 

 

 


    白金睁开眼睛第一件事是跳下床走进卫生间,光脚丫小猫一样轻快地踩过颜色材质不一的地毯。


    打开暖黄照明灯,镜中自己的瞳孔快速地缩聚,她眨眨因不健康猫式睡姿飞翘的睫毛,随意地刷牙梳头。放好细杆电动牙刷后她挤了点洗面奶在掌心里,一反先前的急躁,耐心地将泡沫搓至蛋清一样软滑。库兰塔眯起眼睛将泡沫糊在脸上,感受泡泡在皮肤上活跃地跳动。


    离开卫生间后白金扯开哑黑窗帘,瞳孔又一次自散大骤缩。白金的房间朝西,现在阳光斜斜地扑进来,还未染上火烧般的橙色。


    通光后她打开写字桌上的平板,新开一盘随机残局:双马对单王,她是单王方,没被留兵,白金顿时失去了兴趣,默默锁上平板,一想到这盘棋走下去只有和棋的结局,无聊感就像海啸过镇横扫了一切倦意,比来了两口哥伦比亚式加浓黑咖还劲。自此,她的自我清醒程序走完了。


    “看来在龙门这边下的棋谱库也该删了呢。”雪白库兰塔自言自语,盘腿坐在椅子上伸懒腰。


    龙门这边并不是没有深厚的棋文化,但相比几近将对弈作为社交一环、年年都有更新优质棋谱和精彩比赛的卡西米尔首都,那套棋库里收录的经典就显得十分过气了。白金并不鄙弃经典,只是经典对她来说没什么新鲜感了。


    “——”


    她突然后扭右耳,压低了朝向床底。堆积的两个行李箱里传出一阵细细的声音,有点像蜜蜂振翅,亲切一点说更像上蜡后干布摩擦弓弦。那阵杂音声响微小,即便是库兰塔菲林和佩洛们,也只有听力好的一众能捕捉到。


    白金恰巧属于听力好的那一类,无论是先天上的优异还是后天来的训练。


    她打开行李箱的密码锁,拆开两个伪装隔板,从里拿出一块巧克力板,拉开纸盒后揭开,露出外壳下藏着的机械芯片和按钮,嗡声戛然而止。


    “Test.Test.”


    巧克力板传出熟悉的声音,白金沉思着扶住额头,从桌底下抓出一包薯片贴着通讯器使劲儿地揉,她“啪”地一声按下印着麦克风图案的按钮,然后捏住自己鼻子,脸凑得时近时远,喊:


    “听不见听不见,喂听得到吗?”


    “啊?听不见吗?你那里怎么这么吵!你感冒了吗?!”中年男性的声音清晰地传出配套的耳机,白金将塑料袋的声音揉得更大。


    “喂喂听得见吗?我这里听不见,信号太差了,建议重装系统,挂了。”


    然后她又立刻关掉麦克风键。


    “小妮子我知道你听得见!”对方恼羞成怒,白金满意地点点头,将准备摁挂断键的手指又挪回对讲键。


    “卡西米尔还是太闭国了呢,都被哥伦比亚的通讯系统超越十年水平了。哪天想办法接洽一下盟和哥维的通讯企业,罗德岛上就有不少人脉,事成了我就又有零花钱可以用了。”她说着,不厌其烦地揉着薯片袋,制造更多沙沙的噪音。


    “白金!快点报告!”


    “好嘛。”


    她嘟囔着回答,戴好无线耳塞,嘶啦一下拉开了塑料袋口,里面三角状沾着辣椒粉的玉米饼薯片就算经过了风雨的蹂躏仍尚完整。她一边啃着硬厚的玉米片,一边想象着加密频道的另一头,导师在时间快6小时的卡西米尔暴跳如雷,闭麦怒槽卡西米尔的信息技术怎可能比哥维差。


    想到这个画面,她的心情一下舒畅了许多。


    这是来到罗德岛后她第17次收到无胄盟的密频联络,共计4次未接通,因为其中两次在半夜一次在罪恶的清早,一次是因为她拐了任务目标陪自己去游乐场和商业街。


    除了没接的,有一次联络人脾气比较大,受不了白金报告两句切换一种语言,被气得单方面挂了,事后对方估计没少挨批。另有两次就像现在一样,被她以信号不好为由推掉。


    虽然她的这位导师并不是她的老师,师徒关系是表面的,仅仅因为无胄盟不想白金之位无人约束。从家族关系上来说他甚至更像管家一类的外人角色,却也算对自己比较了解的人了,白金还是得承认这点。


    这次他亲自抓包,看来这套路以后也行不通了。


    平常只听报告的人亲自联络,指不定他现在手上正拿着一本先前联络员写下的满满一排投诉台账。


    “话说你哪里学来这么多程序语言,罗德岛上机器人这么多吗。”


    “医疗部学来的,那里不正常的医生可多了。你甚至可以学习如何心平气和地念经,如何烹饪毒杀料理,以及如何单用手肘锤断乌萨斯的肋骨。”


    “哈?”


    看来他正在看半个月前黑铁记录的,她自信确信。


    白金勉强记得那位黑铁对语言不敏感,两个月前他第一次联络,白金用语速极快赶得上企鹅物流那名萨科塔手中铳械的维多利亚语说得他头昏脑涨,然后被自己用大舌头乌萨斯语给气得直接挂断。不过她的确有认真报告,后来无胄盟翻译出了想要的信息,上头就不管铁废物黑铁怎样受气的了。


    半个月前又是他联络,开口就说他已经回去恶补了各路小语种,不会再怕自己的外语机关枪,白金就很赏脸地念了一堆需要多重解析的计算机语言和密码,黑铁兄来不及骂,只有焦头烂额地记录,因为他知道白金大位是绝对不会重复第二遍。


    “等下,你先给我把投影和视频打开!”白金正盘算着口头叙述条形码的可能性,导师就急躁地命令。


    “Żadne światło nie trwa wiecznie~”


    “没让你现在对暗号!蒙混过关在我这儿没用!快打开!”


    “不要,我戴着束发带的。”两人无缝切回卡西米尔语。


    “束发带?”


    “美少女们洗脸时为了不弄湿头发圈在头顶上的。”白金说着,抖抖棉毛束发带后两只毛发整齐的耳朵。她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开始用没碰薯片的那只手给自己拍保湿水。


    “这跟你不开视频有什么联系吗!”


    “刘海就是我的生命,额头是我的禁区,可不能让长得不美丽的家伙们看见了,以免他们自信心膨胀自认有我十分之一可爱。”


    “Cholera!”这声脏话导师彻底忘记了闭麦。“好了别闹了,内勤那边翻译出你上上周报告和目标有了……亲密接触,跟我细说一下。”


    “亲密接触?你先答应我扣翻译人两个月的赏金。”白金皱皱眉,嗅出了什么猫腻般耸耸鼻子。“我不过是把调养中的临光小姐拉出去观察了一天。”


    “哦,那我争取扣他半年的。盟内以青金为首的一部分资深刺客逮着这个不放,以为你要叛变了,花了些功夫维稳,不然就不拖这么久才亲自找你了。”导师见怪不怪的,却也松了口气。


    白金差点一口咬到嘴皮,薯片渣还呛到了。她离开座位打开小冰柜,在一排花花绿绿的玻璃瓶里拿出一瓶橙子啤,拧开喝下两口才懒懒地说:“报销单高只是因为我在太古广场买了衣服。我要想叛变的话,那卷走的钱绝不止这么点。以及,我叛变绝不会让你们察觉,但我懒得。”


    她说着,思索着要不要折回去拿一颗椰子糖。


    “让青金多看点炎国东国都市女强人电视剧吧,那里面演的心机女配都没这么无聊狗血了。”


    耳机另一头是若有所思的沉默,她反而边说边嫌弃地翻白眼,又喝了口冰凉酸甜的果啤。不就是同为天马,有必要这样吗,又不抢她位置。几百年前祖宗互掐的老黄历放到现在没什么意义了,可青金老想方设法抢自己的委托,想方设法抹黑,比头发打结还烦。


    “不跑远了,你和两小时后会听到这段对话的其他人肯定也不想听正常报告,所以有什么要问的吗。”她暂时放下果啤,有一下没一下地啃薯片。


    “你上次和她独处有新发现吗?”


    “唔,花钱节约算吗?嘛其实她账户里还是有点钱的,存出来的小富婆。”


    “你能不能说点有营养的。”


    “那、买衣服的时候我趁她换衣服偷瞄了她更衣室。劝她买一套我心怡的小西装可愁掉了我十根头发。”


    “白金……”对面的语气逐渐忍无可忍。


    “略,结晶除了胸口,脖子后也有。胸口的还挺大的,快接近我的瞄准镜了,脖子上是小蔟群,有连丝,大点的和我的箭头差不多。”


    导师欲言又止顿了会儿,捏胡茬的声音传出耳机。


    “理论上来说结晶生长在这两个部位,怎么都会开始影响肢体神经和心脏功能了。但自‘猎光’过去三年了,她没有变成路边的无名结晶,实力不退反增,连罗德岛的确诊档案都暧昧不明……”


    耳机对面穿插一道叹息,又接着说:“也总比‘矿石病突然痊愈’了这个推测好,至少当时盟内和骑士那边的高层都以各种虚名义开过的好几趟宴会没白吃白喝。青金又少一个鸡蛋里挑骨头的理由。”


    “啊,好想吃煎鸡蛋。”


    “嘿!回来!”


    “所以你们有查到那两个医师的资料吗?”


    “很遗憾,没挖出来。随内战一起毁灭的东西太多了。”


    “那你们还真白吃白喝了不少。”白金失望地趴在桌子上,头发铺洒在桌子上,软得像棉花糖。


    她从桌角取下两个小夹子,红色的夹好吃了一半的薯片,橙色的留在手中按着玩。“其实我偷看被发现了,只不过她没说什么。”


    “啊?”导师愣了下,又像是理所当然地哦哦感叹,不知在想什么棋盘。“你还真敢啊,其实我之前一直反对你频繁通过恶作剧套取情报。你的    阵营在罗德岛是公开的,人生经历过那种转折,她对你肯定有抵触情绪。”


    他现在应该在翻旧账里那一排排自己如何对骑士施加各种恶作剧的记录了,编排在一起都可以凑一本起承转合样样不缺的小说了。书名可以叫《谎言与偏执》,这本书应当是第一人称,行文一定会充满欺诈性的糖味,白金想。


    递给她偷换成盐的糖包那次,糖的夹心应该是辣椒酱。白金记得那杯咖啡喝得耀骑士小姐的头仿佛在冒火,后来冲过来硬要自己也体验两口的时候,一对像被烤过的耳朵也紧紧地贴着头顶。


    那天白金的逃跑路线从B306穿过两个制造站和一个堆满纸箱的贸易站仓库到甲板,两道影子窜得早饭时间的罗德岛跟着鸡犬不宁。


    白金一边跑一边对身后喊“谁让你不好好检查刺客递给你的食物”,在临光快要抓住自己时借着钩锁直直升天,然后又突然松钩跳下来骑在她肩头。


    说到底还是一个正经到稀有的骑士,不乱对女士动手,天降库兰塔骑到了头上,恶作剧正主自投罗网,她也只是站楞了神不敢乱动,生怕把自己摇下去摔着。


    羊入虎口,结果发现对方也是个人畜无害的食草种,大概就是这样的心情了吧。


    白金仗着骑士大人的让步从她手里抢过咖啡杯扔了出去,后来一起打扫的时候袖口捂着嘴不嫌事大地偷笑。她还小声地学了两声虎叫,意想嘲笑临光的追捕是纸老虎,而自己学的虎叫真实传神。


    可对方认真拖地,没理解到。


    “就算是再没有私情的人,说她对无胄盟和背叛了她的骑士阶层没有怨恨情绪,我也是不信的。”


    导师无情地打断白金愉快的回忆。


    “这有什么呢,我在她的记忆里还停留在赛前一位‘奇怪的过客’,现在应该是个不知道怎样应付才好的捣蛋鬼吧。你别看耀骑士大人这么执着,她在脑子一根筋的同时也是挺客观的。”她抿抿手指上沾的辣椒粉,不以为然地说。


    抿完手指她又来到洗手间,打开日光灯洗手,“就像阳光一样吧,不偏袒任何人。就算知道我来自无胄盟,她也还是一视同仁把我当作罗德岛的同事。这里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人,她都一五一十地平等对待,这种程度的心态,可能比随时可能要取她性命却还在面前嘲弄她的我还没心没肺呢。”


    她用懒散的语气说着不那么轻松的话。


    “嘶,从你嘴里听到用阳光这么温暖的东西形容别人,不知道怎么就有点肉麻。”导师阴阳怪气地嘴臭。


    “如果想劝我回卡西米尔,大可有除了暴打你一顿以外的其他理由。”总之白金先在想象中把他爆锤了一顿,“哦~别说,我们在战场上还挺有默契的,除了我经常会习惯性把箭尖对准她尾巴这点外。”


    “你可别有朝一日真射出去了啊,在盟的决定下来前。之前盟明确表示了如果她不准备回来就放生,确认要回来就立刻推进‘猎光’。”


    “放心,我很珍视这段来之不易的……合作。”白金一字一句地说,认真得仿佛心如其言。“临光小姐不记仇,倒是挺记恩。那个医疗主管原则上避免我和两位骑士一起行动,但我在战场上每掩护她一次,每间接救下一个干员,她都像心里有个小本本一样记得很牢,还会主动感谢。这些可以接近她筹码,可不能亲自葬送掉。”


    她继续把玩着橘色的夹子,筹划着先前救下的人头可以换取怎样的畅玩,想象骑士账户里不大但意外诱人的数字。


    玩着玩着她低头一看手里只是个夹子,刚刚竟以为自己在捏黑马棋。


    “其他发现呢?”


    “没有,还是之前报告的那样。牺牲意识,自我暗示,以团队为重心,人际关系良好。除了我先前提到的原守林人,和舰上卡西米尔人基本都是战友或前后辈的同乡关系,暂无归国愿望。”


    白金念流水账一样说,眯起双眼盯着自己的手指。


    “最后一点,她亲口说的?”导师紧跟着问。


    “侧面推断。她在罗德岛扎根还挺深,没来多久就成为公开领导人的左膀右臂了,现在是堂堂‘罗德岛之盾’呢。”


    耳机那头响起沙沙书写声,书写停下,人声又传来。“罗德岛是流动于各国间的,他们和整合运动都执着于切尔诺伯格,解决不了的时候肯定会找到卡西米尔来。根扎得深,那么种养的土块地皮一起移动的时候,很难说这树会有什么理由突然长脚脱根跑开。”


    “……”平时嘴皮优雅不饶人的库兰塔一时无言。


    她眨眨眼睛,咽下最后一口果啤,说:“至少,对于卡西米尔的事情,她有所不甘,但说实话,我感觉她暂且没什么想改变的意愿。”


    “的确是这样,感觉上。”导师又在沙沙地翻报告,“那接下来你的计划是?要未来一个月的安排。”


    “趁罗德岛还停靠在龙门的时候多接触咯。可能会尝试一些刺激的手段。”


    “好吧,记得节约开支。”


    白金咂咂嘴,心想导师是什么品种的蛔虫。


    “这段记录一会儿我帮你润色一下,免得被青金越描越黑。下周我再联系你。”


    “看在罗德岛的库兰塔们都挺不错的份上,你就别再提她了。”


    “好好。”导师答应道,“以及,我觉得你不算没心没肺。Żadne światło nie trwa wiecznie.”


    “和你比差远了,拜拜。”


    白金像甩尾巴赶蚊子一样说,话音刚落通讯就中断了,没了小老头式的喋喋不休,房间一瞬冷寂得可怕。


    ——没有永远闪耀的光芒。


    刺客默念着,扭头眺望玻璃外逐渐昏黄暗淡的日光。

 

 

 

    玛嘉烈·临光在塑料折叠椅被拉开的一瞬间抬头,质感不一的白色棉花一样轻飘飘地落在餐桌对面,她来的时候无声无息,只有走近时那股熟悉的清香才脱颖而出,像脱离开人群的舞者,库兰塔们都是天生的舞者。

 

   骑士习惯性地警惕,又习以为常地放松。


    “贵安。”


    六点出头,B401层干员食堂,原耀骑士咽下嘴里的沙拉后,口齿清晰地向干员白金问好。白金这次又在她对面若无其事地坐下,白炽灯悬在两人头顶,照得骑士杀手的的脸蛋和毛发如刚从冰水里定型捞出的新鲜奶酪一样湿软。


    ……去过保养室,一小时前喝了果啤。


    骑士耸耸鼻翼,将视线从白金的嘴角挪至身后,她没有背着那柄巨大的复合弓。


    白金每天都会保养她的弓,细心却也迅速,她从宿舍至保养室至宿舍最后再来到这里,应该想尽办法绕足了路,而这像视察的一路,她应该都是哼着歌的——临光凭着自己对白金的理解想。


    临光从不认为自己是白金愿意关注的那类“有趣的人”,虽然已不再是卡西米尔骑士,少与无胄盟刺客接触也更为妥当。但白金这样坐在了自己对面,自己也不可能立马收拾餐盘走人。


    ……随便聊会儿天应该没事。她侥幸地想,出于礼仪,临光暂停了进食。


    “晚上好,临光小姐。”新鲜奶酪小姐礼貌地回应。


    “用过晚餐了吗?”见白金没拿餐盘,临光轻声问。问的时候回忆前几次白金这样飘过来。


    一次她端来一盘战斧肉排,耐心花了好几分钟儒雅地往上磨粗黑胡椒粒。她像绝大多数减肥期少女一样在晚餐时间饕餮食肉,又同绝大多数眼大肚皮小的女孩一样噘着嘴把吃不完的部分打包带走。走的时候甩着尾巴扬长而去,一股子不服输,又带了点莫名的骄傲。


    一次她端来一盘炎国麻婆豆腐套餐,还有一次端的红汤火锅,闻得临光手心冒汗,无论是辣度还是肉类占比都已经超出她清淡肠胃的接受范围。白金问临光要不要尝尝,临光交出了这辈子最果断的拒绝。


    而这次她两手揣兜,看似空空,裸露的腰肢纤细平坦,有那么两秒临光错觉白金是个认真的、有毅力的减肥女性,但强烈的反差还是让她迅速跑回了现实世界。


    临光倒也听说过无聊库兰塔小姐吃低脂餐的情况居多,只是她很少亲眼看见。


    “马上吃。”白金说。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临光有些困惑地皱眉,耳朵一动不动。


    白金摊开手,露出了她一直像抱奶猫一样用袖口裹着搂在肋骨处的三个西柚果肉杯。


    她拿起一盒在临光脸前晃了晃,血红的果肉和果汁在塑料盒里旋转,问:“你要吗?和沙拉搭配也不错。”


    临光反射性地微皱眉头,盐味咖啡溢出脑海,将舌尖上油醋汁的风味悉数挤走。可对方浅金的眸子装着和果肉一样饱满的期待,再三迟疑下,临光抬手接住了白金的赠礼。


    西柚是卡西米尔从平民到上流社会都青睐的水果,时常上餐桌的同时,也出现在许多饮料和茶点里。临光其实很爱吃顶缀是西柚的重奶酪蛋糕,可她未满二十一的人生吃到这种放肆美味的体验屈指可数。


    罗德岛的Cafe也供应一模一样的、开盖即食的西柚果杯,奈何保质期短,虽酸甜可口却仍有一丝安稳的苦涩,在嗜糖过度的罗德岛上不算大众口味,所以每月都只有寥寥几个进货。


    临光喜爱西柚,这个月她又和往常一样没买到。


    “托拉普兰德带来的,她在贸易站有岗位,弄到点小食品不费劲。”白金说着,拿着纸巾擦着不知从哪儿拿出来的叉子,同时欣赏骑士过于严肃认真的板脸。


    但在提到拉普兰德时,骑士有一丝吃惊,然后又安心了些,现在又有些不解了。这样很好,只要还能明显地看出来,说明雕像一样的原耀骑士也希望自己注意到那些情绪。


    “作为交换我给她提供一点红的情报,比如她最喜欢走哪堵墙。”白金主动解释。


    她撕开盖子,把大块的果肉切成小块,再送到嘴里。她的脸随咀嚼一嘟一嘟地鼓动,连肉带汁咽下去后刺客小姐摇摇叉子,说:“不过别想多,她不是在怕小红帽,而是在怕自己的忍耐力。你可以理解为她自己扮鬼吓自己。”


    临光越来越听不懂了,但还是端坐着朝前立直耳朵。


    “我对许多同僚的了解还不够。”


    “您谦虚了,临光小姐。不过知晓秘密是一种危险,而反过来,危险的家伙们藏好秘密亦是一种对他人的保护。”


    白金一口咬下一块果肉,果粒的汁液溅在嘴角,她用拇指抹去又轻舐指腹。“反正罗德岛上的鲁珀们,除了老好人和假嗷呜,互相之间打起来只是时间问题。”


    “嗯。”


    临光再度向白金点头致谢后她也打开了果杯盖,饮下两口快要溢出的果汁。


    她对白金的猜测不感到奇怪,白金对此不意外。


    “窥探秘密也是。”骑士的视线落了些下去,说完后继续吃她的晚餐。


    “……”


    白金咬着叉子盯着她的眼眸,临光的眼睛是明亮的,随时在发光,而此刻它们平静得仿佛失去了光芒。


    骑士杀手微微撑大双眼,她突然感到了一种情绪——贪婪,黑潮一样铺上脊髓,波浪温热得像血。


    她想知道刚才骑士那句简短话语背后的情绪,是哪段记忆令她发出了这样的感慨,平静之下又掩盖了什么——所以她贪婪,让这和自己不搭边的情绪针刺般扎满了她的头骨两秒。 


    “西柚很美味,谢谢。”


    更温暖的东西封退了黑潮,白金不动声色地回神,无缝对临光切换得意的微笑。


    “没有卡西米尔人能拒绝冰过的西柚。”耳朵软搭着的白色库兰塔发出元气宣言。


    金库兰塔极浅地微笑,语气温和:“也有助于降低胆固醇,在美容保健上也是功臣。”


    “是吗,对我来说就是好吃而已。”白金飞速吃完两盒西柚,擦净了嘴没事干一样撑着脸盯着临光。单手撑了一会儿后她又换了双手,撑得脸像朵马蹄莲。


    临光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安全地在白金面前吃完了晚餐,她喝着没加糖的咖啡难以置信地盯着白金,连续喝了两三口,这杯咖啡的确没被加奇怪的调料。


    “现在还喝,晚上加班?”对方嫖了一眼自己手捧的热咖啡,惺忪发问。


    “嗯。”


    “真苦啊,不是外勤就是住在控制中枢,我记得你最近没什么任务吧?知道调休的存在吗?”


    “……上次去游乐场用掉一天了。”临光微微皱眉,脑内闪过几张照片——白金拉着她的手臂钻进一个个漆黑的会员通道,连续乘坐几个90度角的过山车和名字里带有“死亡”等字眼的跳楼机,乘坐时风压似要拧断脖颈。游乐场的相机抓住她们坐在同排下坠的瞬间,一白一金的库兰塔耳朵双双被刮飞,其中一位兴奋地抬起四肢畅饮游乐场飘满切达芝士和砂糖味的空气,另一位脸色铁青埋着头,仿佛一尊随时要呕吐的沉思者雕像。


    上天入地后骑士坐在阴凉处扶着额头吃白金买的颗粒冰淇淋,发软的耳根诉说着她不太适应的体验。白金一边往嘴里塞铺满了厚厚芝士的薯条和可乐,一边眯着眼睛对她大方ALL IN的纪念照狐笑。


    夜色落幕,她们从商业街赶回来,靠在环流河岸边栏杆上看卡通主题的狂欢节。游行队像烟花一样在地面瞬息万变地绽放,欢悦传染进人群,侵入每个鲜活的细胞。


    现实喧闹,临光想起什么似的摘下手套拿出手机,调整出一个极正的机位,将雪白的库兰塔和她不停摇着的尾巴框入相机。


    临光并不是偷拍,只是她的礼貌询问被吞入了真正的烟花中。


    拇指触上快门,拍照声沉淀得像一扇门,卡西米尔骑士的内心突然变得无比寂静。她拉紧围巾包住颈后的冰凉,站在人群间隙几度再尝试融入温暖甜腻的氛围,皆数失败。


    也许自己不属于这里……


    ——这是她当时唯一清晰的想法。


    “可罗德岛马上就要驶离龙门了!明天又是神圣的周日!你去我也能享受新人折扣!”


    餐桌对面的库兰塔猛点桌面将临光拉回她属于的现实,回神后白金停下了手指的敲动和嘴里流水账一样念着的“一百个你必须陪我去玩的理由”。弓术大师明明戴着手套还硬是敲出了又老又坏的打字机声。


    临光凝视白金的虹膜,那里面写满推拒似的抱怨,金眸被灯光照出一片阴翳,取色很像白金摈斥的接壤在龙门海港外无限的天灾黄沙。


    黄沙让临光习惯性地想到战场上的烟尘,记忆随之像复翻开的书页一样字句清晰,白金的箭矢贯穿燃烧瓶,刮着一片长满污泥碎玻璃刺入投掷者的左眼——临光对此不知情,这件事发生的一刻她和其他重装干员陷入尴尬的拉锯,是夜莺后来专程提到的,称白金小姐保住了医疗小组的退路。


    ……这份恩情也应得到回应。


    “那我一会儿就去申请明天的假期,”临光主动拿过白金面前的餐余垃圾,收拾餐盘站起,灯光照上铠甲,几片在白金看来少到可怜甚至没有意义的铠甲。


    “医疗小组也托我感谢上次SWEEP的援助。”


    “我们都只是被凯尔希叫来擦屁股,到的时候你们的体力都已经到极限了。”白金抬起右手搭在眼角,仿佛拿着一个望远镜。“如果早些让我登场,我保证演剧会变得差评如潮。”


    因为太过没悬念了,也只能怪敌人太不争气。


    “那恕我先行去忙碌了,提前向您问候晚安。”


    “Farewell.”


    白金已经有些习惯临光古板的说辞了,所以宽容而不含期待地向她比告别的手势。


    微型太阳渐行渐远,白金眺望那团金亮的尾巴随着稳健的脚步淡出视野。白金缓缓伸直手臂,捏着没有实体的弓瞄准骑士的后心,一路跟随至她转入拐角。

     

 

 

 

 

 

 

    “……为什么来这里?”


    玛嘉烈·临光正经质问,她心里有一百分的疑惑,但实际表现出来就是个委婉的提问,因为表情温和得有些古板。


    她比白金高几公分,所以问时微微欠着头,嘴唇以下都埋在藏青色衬衣的堆堆领里,纵然五官神态庄严,看起来也没什么威慑性。


    “人间观察。”


    对方回答得不怀好意,临光再度抬头,剃去招牌上她不认识的东国文字,字体正式的“Host Club”不是幻觉;再度低头,白金手里拿着材质特殊的塑料名片,可以弯曲折叠,印出来的颜色更饱满,容易留下唇印。临光也闻到了上面香水的气味,类似被浇灌了青苹果味香槟的郁金香。


    当然,她也瞟见了名片上“东夜魔王”的艺术字,和像极了罗德岛上一位男性萨卡兹干员年轻时的大头照,而这同样也不是错觉。


    ……昨天真该考虑认真拒绝。


    临光陷入无尽的后悔。


    无聊库兰塔小姐喜欢了解新鲜事物,在罗德岛上就爱和有趣的干员们攀谈,而她对龙门的文化抱有不输孩童的期待,早该想到的。


    白金穿着米白的荷叶中袖领衬衫,露出一节洁白的小臂。她确认过地址,优雅地摇摇手包,黑色短手套捏着手包里面刚取的现金。


    下午五点左右,天还没有黑下来的意思,还不是这条娱乐街最鲜活的时间,不夜城还未醒来,街上人烟稀少,但也已经有了不少人们下班后放松的深长呼吸。


    “你喝酒吗?”白金问,一只手插着腰。


    “……不。”


    “也是呢,我看罗德岛在庆功时你也没喝过,以前也像是用年龄推脱宴酒 的类型呢。”


    临光一愣,下意识地甩甩尾巴。“罗德岛的庆功宴上还有酒吗?”


    “你反应真迟钝,我开始怀疑你庆功宴上只喝过橙汁和水了。”白金也甩甩尾巴,“那些没印赞助商logo的密封杯大概率就是哦。特殊设计的,还是维多利亚的专利,就算是佩洛们也闻不出来,毕竟不能被凯尔希医生和杜宾抓包嘛,但是有那个沃尔珀教官打掩护,所以勉勉强强。”


    “感染者应当少喝酒。”


    “监狱里禁酒,囚犯们还不是想方设法弄到手。罗德岛还不算严格意义上的禁呢。”


    “……少喝酒是考虑身体健康。”


    “逗你的。”白金抢在临光脸色变得更难看前说。只是她这么一说,重装干员看起来更困扰了。


    “其实比起喜欢自产自销的阿达克利斯和边喝边吐的乌萨斯,卡西米尔人的酒量也算不错,成名烈酒也挺毒害人的,不过我猜你也没喝过就是了。”白金浅显地说,她猜临光对各国的代表酒全无概念。


    “我不擅长喝酒。”


    “你真是我接触过的最诚实的人了。”


    以前自己周围无一例外都是些说谎高手,这样一反差下来显得临光像个怪胎。


    “扯远了。总之,进去后别被忽悠,别买酒,特别是烈酒。”


    临光又皱眉。


    “颜色像琥珀的别买,高级香槟也是,你实在想尝试,就点一支便宜的香槟吧。”白金说,说完又思考要不要给临光解释一下什么样的香槟在便宜范围里。


    “谢谢,不过我应该不会尝试,由你决定吧。”


    白金稍加安心地点头。

 

 

 

 

 

    临光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踏进牛郎店的一天,她只知道这是源于东国的一种独特文化,挥金如土的场所。疲于繁忙工作的女性蹬着长度和生活压力成正比的高跟踏进店内,用和她们生活节奏一样快的语速指名开瓶,饮下靡丽的酒水,向男公关吐露生活的不悦,把辛苦赚来的薪水甩包袱一样投掷出去,换来半小时的纸醉金迷。


    白金和临光一前一后进店,穿着精致马甲的黎博利店长确认过月见夜的名片,微笑地称两位美丽的库兰塔客人不仅能享受新人初回方案——每小时计费只需2000龙门币,看在头牌前辈的情分上,普通饮料也随意取用。


    黎博利店长半跪着向二人献上毛巾,临光浑浑噩噩地点了杯水,白金也陪着点水,指名随机。店长离去后她环顾灯光片金片粉的高级会所,展览柜里锁着几排价格不菲的名酒,一两位穿着正装与长裙的都市女性已经和几位发型浮夸的牛郎攀谈了一阵,时不时有点到即止的搂抱和开酒时的男公关们的吆喝。


    “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来。”


    白金的声音从身旁传来,也许是店内香味太杂太重,临光感觉店里莫名的狭窄,刺客随便说一句话都感觉她的声线缠绕在耳边,骑士警惕地盯着她,呼吸不畅。


    新人折扣是临光决定上白金这条贼船的第二个重要原因,她抱着诚恳的心意想为白金省去些花销,现在看来这句也是捉弄的谎言。


    女人都是水做的,白金的名言之一。而临光觉得,把组成白金的欺诈水倒出去,实际成分至少有一半是谎言。


    大部分人为白金半真半假看似不上心的话语头疼,白金也总是不厌其烦地这样表达。


    “久等了客人,您的水,这是冰块。”


    除了温顺话语里提到的,店长还带回了一位年轻男公关,发丝细金的沃尔珀,戴着蝴蝶纹边的蓝色美瞳,笑起来时露出两颗小巧的獠牙。


    “乌萨斯的冰,卡西米尔的山泉水。”牛郎说。白金听后捂着肚子笑到抽搐,坐在她身旁的临光把脸板得更深,就差把尴尬一词用各国语言写在颧骨上。


    “开玩笑的~我是望悠,美丽的库兰塔小姐们,感谢您的指名。”


    玩笑归玩笑,沃尔珀解释得很迅速,用词也是流畅的敬语,他一边递上自己的名片,一边笑容灿烂地问:“我能拥有你们的名字吗?”


    “你可以叫我跳楼机,这位是旋转木马。”白金抢答,一手按着临光坚硬的膝盖。


    “???”


    “跳楼机小姐真风趣www,是喜欢刺激感的类型?”


    跳楼机小姐应声点头。


    “那另一位是安稳型的呢。”男公关说时向旋转木马小姐点头,没有用上跳楼机小姐单方面给的称谓。


    “两位的头发很漂亮,还很少见,难道是天马?”


    “眼光不错。”白金举起水杯,牛郎自然地与她碰杯,继续言出少女们喜欢的甜美夸赞。


    “你可以叫我……海盗船。”临光皱眉沉声说,随便抓了个游乐设施,也拿起水杯碰上去。


    碰上去一瞬间白金发出噗哧一笑。


    三人饮下味道和卡西米尔山泉大相庭径的冰水,开局的尴尬终于有惊无险地缓解。


    白金从了解牛郎的工作内容打开话题,两人很快聊上了。牛郎几度小心翼翼地打擦边球想将话题引到海盗船天马身上去,临光理解牛郎不想制造单位客人被冷落的场面,专业素养令她也有些心生敬畏,可惜她的确没什么心情,所以每次都简短地推回去。


    “啊,这就是内敛女性独有的沉默权吗~”


    牛郎无奈地感叹,临光扭头撞上白金玩味的视线,对视两秒,白金又把头别了过去。


    “你觉得她内敛吗?”跳楼机明知故问。


    “衣着上看起来很像,而且给人感觉……怎么说呢,很像位爱看书看电影的女士。如果海盗船小姐戴眼镜那我就咬定她喜欢看书了。”


    男公关的回答说得临光心里一颤,牛郎捕捉到她不明显的反应,又温婉一笑。临光悻悻地望向白金,白金也撑着脸观察着自己,嘴角挂着类似的笑容。


    “我有好多烦恼。”白金问道。望悠刚刚回答牛郎的主要工作是与客人聊天,要把她们当作公主,为她们排忧解难,同时想办法卖“一点”酒水,于是白金现学现卖地问。


    “怎么样的烦恼呢?”


    “感觉我现在工作的单位男女失衡比较严重。”


    “啊这样吗?那跳楼机小姐认为这样不好吗?”


    “那当然好啦,而且有趣的人不少,就是感觉危险的女人太多了。”


    “诶,这样的吗?有趣和危险女性的云集地,可以替我写一封介绍信吗w”


    “不可以,我懒得。”


    “好冷淡!”牛郎浮夸地做出心碎捂胸口的动作。


    白金停顿举起水杯,另外两人一前一后地也抬杯碰杯。


    “最大的问题是感觉她们都不太喜欢男人吧。”白金说后喝。


    “诶!?”沃尔珀咽下冰水压惊,“那、海盗船小姐是这样吗?”


    临光差点被呛到。


    “这位是例外,”白金头也不偏地朝临光努努嘴,稍微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神色忽然严肃得像在交换密码情报,“如果你让我想象她跟女孩子谈恋爱,我也觉得很奇怪。”


    白金故意用旁人也听得到的声音说出这段该是悄悄话的台词,说着她听到海盗船小姐杯中的冰块随着手臂的抽动不停地撞击玻璃杯,频率在忍无可忍的边缘走钢丝。


    “难道是,传说中的禁欲系?”


    “姐妹你太敏锐了。”白金拍拍牛郎肩膀,两人又畅笑起来。临光无奈摇头,反扭耳朵不闻窗外事,掩耳盗铃自我欺骗。她继续喝水,喝出了干闷酒的架势。


    这一定是报复。


    “那这样的类型我可应付不来啊,我可以请前辈来帮忙吗?”


    “你的前辈有自信可以撬开旋转木马的嘴?”


    “这……也许?”


    “那当然不可以请外援啦姐妹。”


    “太严格了哈哈哈哈哈——”


    “……”

 

 

 

 

 

    “所以,我去参加香槟Call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你一定是趁香槟Call的时候故意消失的吧,我还想问你为什么那么久不回来。”


    一小时后夜色准点降临,两只库兰塔在公关俱乐部外互瞪,大声拌嘴,用词高雅地互相质问,没有任意一方犟拐拐回答原先的问题。吵着吵着她们的耳朵后压的角度越来越锐利,紧接着各自不满地甩起尾巴,对话根本没在一个平台上。


    “可我不是让你别买酒的吗!”


    “在这种俱乐部只消费水也不合礼仪。”


    “不是新人折扣你光点杯水就要八千龙门币了,教养再高破产了也白搭。”


    “刚刚在里面那些问题你明明可以当面问我。”


    “那好啊,你的理想型是?”


    “……不是这种问题!”


    “看嘛,秘密还是得旁敲侧击。那我换一个,你被宰了多少钱?”


    临光刹那噤声,白金的语气纵然锐利,但也让她冷静了几分。


    “说出来心意就变味了。”


    “什么心意?还有你这样拒答的?”白金毫不退让,逼问之下,对方的金眸却更坚定了。白金突然感到一阵虚慌,掌心发热,反倒感觉有什么东西要从手里溜走,


    “这是、出于我自身意愿的……”


    “的什么?”


    “礼物。”


    “……”


    这次轮到白金愣了,她僵直了好一阵,尾巴也垂着不动,直到临光捧着两瓶酒走近。


    “等等,一会儿再给我看。”


    临光不解皱眉,她已经把半个木箱拉出箱型黑纸袋了。


    “为什么?”


    “我还没做好准备。”跳楼机小姐甩手,说得毫无信服力,临光无言以对,但还是将酒盒塞了回去。放回去一瞬间她又看见白金心情大好地微笑,说:“不过为了感谢你送我的礼物,我决定请你吃晚餐。说吧,想吃什么?”


    “你定吧,我对龙门不了解。你肯定也不想吃晚茶。”


    “那我就随便选一家咯。”


    “嗯,听你的。”

 

 

 

 

    临光跟着白金来到一个靠海的公园,一路上都有稍凉的海风。这里的植被仅有寥寥几块草坪,理石路上却一直有清新的花香。海风吹动白金飘软的尾巴,临光盯着她翘起的尾巴梢心不在焉地盯了一路。


    在牛郎店坐着的后半小时,一名气质和牛郎们差不多浮夸的女客人一进来就为中意的牛郎点上一瓶高级香槟,众牛郎熟练地把客人围起来捧为公主,喊Call,摇短烟花棒,端来冰桶给香槟摇气泡。临光看不懂那比篝火狂欢还邪门的场面,但白金和望悠一开始跑了过去就扎入Call喊的氛围中,欢呼集会结束后就看不见白金人了。


    她对沃尔珀说等跳楼机小姐回来再叫他,随后在沙发上一个人干坐。坐了没多久,一位穿着亮黑连衣裙的女性端着酒坐到了临光旁边,临光望向她,女性摘下了宽边帽,露出了辨认度很高的耳朵,她也是一名库兰塔。


    ——不喜欢这里还来吗?骑士小姐?


    来者耳壁里打了梅花状的耳钉,紧紧贴着剃了毛发的耳壁,像一条吸附在上面的银蛇。


    临光后知后觉地问对方为什么知道自己是骑士,过客笑笑,说只是感觉临光像跳楼机小姐的保镖,所以误打误撞戏称了一句骑士。库兰塔女性有和牛郎们大同小异的话术,却细腻敏锐得恐怖。她自饮一杯香槟,称自己姑且是牛郎们的同行。


    ——我想指名的家伙今天不在,虽然我很小就离开了,但你的样貌在故乡里有大红人的气质,我可以指名你陪我聊会儿天吗?


    大红人环顾四周,不见白金的影子,她便索性与陪酒女郎交谈,多数是在聆听。


    对方一边独酌,谈着龙门夜市高压的生活把她记忆里压得模糊不已的故乡,一边感叹调休和假期是成年人最后两根救命稻草了。


    不知是身为同乡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临光亲切地静下了心,陪酒女郎像讲故事一样叙述她到龙门后的生活,临光赞赏她讲得很有诗意,也许卡西米尔人都流有诗人的血脉。故事讲完女郎问到跳楼机小姐,海盗船的话匣子立刻像步入高潮的摇荡一样打开了,稍加修饰地说出了憋了很久的吐槽,听得过客库兰塔真如坐海盗船一样一边觉得肚子奇痒无比又爽朗地大笑。


    “到了。”


    白金停在一个海艇主题的餐馆,临光的回忆应声中断。


    一眼望去小店已经座无虚席,白金穿过外面排着的几波人径直走向接待台。


    “您好,海盗船……小姐。您于昨日早晨的订座已经为您预留好了,完美的准点,这边请。”


    临光一愣,无言地跟着白金和服务员落座室外的小桌,脚下踩着木地板,头顶上是洁白的翻船布。


    “你又耍我。”


    昨天就定好了的店,留名甚至还是海盗船。刚刚根本不是没做好收礼物的准备,而是怕耽搁订餐点。


    “是你对我预设好的陷阱太没感应了,海盗船小姐。”白金眯眼摘下手套,“你肯定不止一次觉得被我拉上了贼船,所以才会自称海盗船,我猜对了吗?”


    “甘愿认输。”


    “海盗船也比较适合你这种老年人,旋转木马除外。”


    临光也无奈地摘下手套,回想起上次游乐场白金也是早早就买好了票再拉的人,只要有一点拒绝的想法她就会露出可怜或落寞的表情,临光在一旁看得都有点于心不忍,只是她没想到白金锋头一转竟然找上了自己。


    现在总结一下,那应该也是旁敲侧击法,临光本只是路过,结果被间接地塞了情报,然后成为了倒霉的那个人。


    “不过请你吃晚餐这一点是真的。”


    “谢谢。心情好点了吗?”临光突然问,腰背坐得挺直。“刚刚有些失态了,抱歉。”


    “别在意,不也挺有趣的吗。”白金慵懒地说,菜单挡住半张脸。


    “……你喜欢吵架?”


    “我指生气时的你比平常的你有趣。”


    沉默随后持续了两分钟。


    由于在牛郎店喝了不少水,她们随随便便地点了菜,这次白金点得比较减肥少女,炙烤三文鱼搭时蔬,再配了些水果,一些前菜。点完临光打开了酒盒,白金捏着瓶口看了一阵,Chateau Margaux——玛歌干红,品牌下画着一座古堡。还有一瓶标签模糊了的白葡萄。


    意外的都是库兰塔喜欢的偏口,产地也离卡西米尔近……


    产地甚至铺天盖地地生长着玛格丽特菊。


    她看得皱起了眉,抬眼又望见临光那张一点也不懂酒、略带稚气的脸。


    “真大意……”


    回去一定要好好听录音,看看是谁忽悠她买这两瓶酒的。


    “怎么了?”临光听到白金的碎碎念,便问。


    “没什么。”白金放好酒,抬手示意服务生准备醒酒器,“稍微有点意外罢了,我以为你送我的第一个礼物会是半身大的玩偶。”


    临光向后扭扭耳朵,上次去游乐园白金似乎盯了几眼投篮摊位上挂着的奖励品,颜色形状各不一的大玩偶。


    “你喜欢那个?”


    “不,不喜欢。相反如果是金色库兰塔款式我肯定每天在房间暴打两顿以上,用爱不释手的拳击。”


    “……”


    又一次,临光不知如何接白金抱怨性质的话,只能闭嘴进入自我反省。


    “不过至少知道没有贵到把你留在那里工作的地步就是了。但还是,唔、谢谢。”


    她赶在服务生踏入两人对话区域前轻轻说出最后几个字,软糯糯的尾音消散在空气里,酒杯降在玻璃桌上,玻璃下是茎叶交缠的铁桌架。


    耀骑士听见她的道谢,优雅地向她点头。


    虽然从没对任何人提起过,但白金在对酒的了解上可以算一类偏科专家。


    她并不频繁去尝试什么酒好喝,什么酒适合哪一类人群,她需要精通的是各类酒种的香气与颜色,什么样的毒药适合什么样的酒,加入后会不会有杂味——这才是她需要掌握的技能。


    刺客们了解骑士的作风,大约是十五年前被带动起的浪潮,卡西米尔骑士的饮酒愈发不加节制,许多骑士以酒为血,成为自然而然的喝酒专家。他们中一些谨慎者足够了解杀手的行刺手段,嗅得出不高明的下毒,反将一手没做足功课的刺客。


    而他们中一些不谨慎者,酒桌上谈成生意,晕醉后吐出必须保守的秘密,饮下美酒醉死在梦中。


    白金从不进行毒杀,奈何毒杀是一门必修课。


    她获得毒理大师认可的过程轻松得像随便逛逛街,她只是记住书本上每种毒物的来源用法,像铭记一个个故事一样记住它们,然后记住配方表。她对气味很敏感,只要有一丝诡异她都能察觉到,她在考试时也有失败过,但在时间充裕的情况下补救重来。


    重来很少让她感到气馁,因为她把未到最后一刻前的重来定义为磨砺锋芒,笑到最后一刻的人才有资格提起书写历史的羽毛笔。


    曾有人认为她很努力,她的确努力过,可不喜欢这样的评价,因为总觉得努力会让自己变得平庸,所以她很少让别人看见自己的努力。信手拈来,随风而飘听起来也比较新鲜。


    她的观念总是很奇特,在磨砺自己时,她没什么心理压力地提问,毫无负担地重来,自己也的确变得越来越特别。白金大位不平庸,是独一无二的,所以她去赚取。


    获得不平庸的阶位后,无胄盟让她参与各类重要会议,那些会议冗长而无意义、还得倾听平庸者如何努力却仍无法渡过难关,还会被寻求高见。她逐渐觉得有什么东西变了味,便开始翘会。躺在据点睡觉,或溜到城郊对不知谁家养的小绵羊们弹吉他。


    无胄盟算对天才比较纵容的一类,白金阶位空缺已久,上位的本人也不要求权利,所以就没什么人管她。


    然而白金阶位在令她快感到厌倦时出现了裂缝,整个无胄盟都传遍了玛嘉烈·临光复活的消息,先前在野外发现她与别人旅行的谣言被粉饰之后传了又传。刺眼的光芒从白金阶位的裂缝钻出,无胄盟的底下殿仿佛也被同样的光芒侵入,她的呼吸逐渐兴奋起来。


    ——裂缝让她感觉自己终于要摆脱无聊和平庸了。


    服务生将红酒倒入杯中,白金捏起杯柄缓缓摇着,红酒转出玫瑰一般的螺旋。临光学着她的动作摇晃,杯中的螺旋乱得像她耳朵上未加修剪的毛。


    “这样。”白金按住她的手腕,纠正着骑士的动作。


    临光注视着红酒在白金的辅佐下变得美观,白金抽回手后又回到杂乱的原点,她她继续回忆白金的手握上来的感觉,边尝试边说:“其实这两瓶酒…是在牛郎店时一位客人女士介绍给我的,她认识店长,这两款是店长珍藏酒,从他的故乡带来的。”


    “我就说呢,那个地方怎么会有这种酒。”


    白金像确认了饮品里没毒一样松了口气。


    黎博利在酿酒上独具匠心,品酒师总说一喙份量的点滴凝结着千滴的汇聚,他们往往耐心雕琢,细心打磨让美酒拥有许多层次,静候着橡木桶飘出满酿芳香。这瓶干红是多层次的代表之一,巧妙地融合了淡雅与强劲,细致与浓烈。


    “玛歌,音译过来应该叫这个吧。”


    白金想起在卡西米尔参加过的骑士宴会,酒鬼们经常以“羞涩的少女”来形容这款酒,而实际上这款酒的意义是“女性的韵律”。


    他们只尝出了优雅清甜,没感受到余韵的浓烈。那些骑士在喝了玛歌后总是倒在沙发上,不以为然地说明明没喝多少为什么后劲这么大,这也是因为他们低估不争艳的淡色,正如他们低估粗布下隐藏的利刃。


    也正因如此,白金才会感叹:大意了。


    “能为我解读一下吗?陪酒女郎说,这款酒也许很适合你。”临光诚恳地问,金眸清澈。 


    “……”沉默转到了白金这里,但她擅长补救:“还是女人最懂女人。不过,不给你解释。”


    她狡黠地眨眼,举起酒杯,临光抿嘴沉默,也举起酒杯。


    白金微微举高,如出弓的箭,她斜斜地用自己的酒杯碰上临光的,凸出的杯肚相撞发出清脆一叮声,碰撞的余韵让薄薄的杯壁持续颤动着,白金望着杯口,满意地点头。


    “这是水晶之吻吗?”


    临光突然发问,手臂一动不动地冰封在先前碰杯的姿势,她捏得很重,酒杯的颤动在她手中失去生命力般迅速停滞。白金被她的提问打断,把没来得及喝的红酒拿回胸前,侧偏头首,双耳扭向临光。    


    “书上看到过。”


    “刚刚我竟然真的以为你懂一些情趣。”白金撅起嘴说,不满多过意外。“这就叫纸上谈兵呢,感谢你的打断,这样我们又得再碰一次才能享受到那种触电般的感觉了。”


    原耀骑士颔首致歉,低下头前她瞥见笑容如融化的新雪流躺在那张白皙而危险的脸。再抬头平视时天马再度碰杯,骑士学得很快,两个酒杯斜出相似的角度,新月一般轻挥的弧度下对碰,两半清红的新月融合,像水中纠缠的衣襟,又像混合的江流。


    “不过也不错,至少证明你还是没有那么不解风情。”白金在杯口的颤动停下前隔着酒杯凝视临光,嘴唇笑得更为诡秘,最终她吻上透明的电流。


    白金让酒液顺着舌根流入喉咙,清甜渲染开,舌尖残留下一抹余韵,舞蹈着的轻纱,唇间还回味着麻痹的触感。


    恩,很顺滑,没有破坏体验的杂味。


    “唔。”方桌对面的临光拧起了耳朵,她猛烈地眨眨眼,再抿下一口,内拧的耳朵又向外翻了出去,白金就这样微微张着嘴盯着她戏多的耳朵。


    “很香甜,但也有点……刺激。”


    临光从初次饮酒体验中缓过神来——她的耳朵回到了朝前的常态。


    “你运气算好的了,第一次喝酒是接触的这类温柔腼腆型。”白金捂起嘴笑,晶石眼眸倒映着杯光,“那瓶白葡萄度数也很低,比起酒更像是甜口饮料,陪酒女郎还挺照顾你。”


    “是吗。”骑士放下酒杯,思索着该如何道谢,可对方并没有像牛郎一样给她递名片。


    白金往两人杯中添酒,前菜也端了上来,店内特色的Bang Bang Shrimp,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虾吃到嘴里脆弹跳动,仿佛子弹在铳械里因源石技艺复苏奏响的一瞬间——店主是个萨科塔。


    还有私房的盐酥鸡,金亮的炸鸡上铺着炸过的九层塔和胡椒盐。


    “您第一次喝的酒是什么酒?”


    “卡西米尔蒸馏伏特加,96度,我八岁的时候。”


    临光骤然觉得吃下去的虾肉辣得胃溃疡,她咽下去后擦擦嘴,白金又捧着脸举杯,临光放好餐布与她碰杯。


    “人类能喝那种东西吗……”


    而且还这么小。


    临光饮下一大口玛歌,这次她觉得杯中酒优雅细腻,清甜无比。


    “当时没有孩子敢试,乌萨斯里也很少有能抗得过那一SHOT的,我就去试了。然后我活下来了,成为了三条街最知名独特的孩子王。”


    “这也是半真半假?”


    “你愿意信多少就信多少吧。”


    白金再度举杯,临光比了个拒绝的手势,她立刻就垮下了脸。


    “哼。”


    跳楼机小姐把双耳彻底背过去,自己喝,一边念叨着临光没意思。


    报告又没得写了。


    她头疼地构思自己只有一两行字的报告,其中一句是——牛郎也没撬开耀骑士的嘴。

 

 

 

 

 

    白金开始把下午觉也划为和清早同样等级的罪恶,容易一觉睡到天黑起不来,睡久了又头痛眼皮痛,还更容易做梦。


    那个梦、比现实更黑,还不容易醒来。白金完全不算嗜酒的人,但那个梦极为讨厌,每次都让她想尝试刺激的饮食。


    她例行保养了弓走到训练场单人间射了会儿箭,视线调整不太佳,也许是因为这两天喝了酒。没练十分钟就有干员提醒她忘了辅佐别人的专精训练,她忘了自己在装忘了别人的训练,于是又在懊悔中交出了三小时工作时间。


    训练结束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了,又一个睡下午觉的坏处——到点儿不困。


    她赶在窗口关闭之前去拿了自己的快递,罗德岛明天中午就要驶离龙门, 所以她砸了不少零花钱,用拖车拖回宿舍,进了房间一边放着卡西米尔的象棋比赛重播一边坐在地上拆包围了自己两圈的包裹。昨天同样的时间点,她在听塞在牛郎店沙发缝隙里的窃听录音,耀骑士向陪酒女郎吐露另一个视角的《谎言与偏执》。白金面无表情地听,喝着玛歌构思了两三页狂乱的诗词报告。


    网购太欢就容易忘记自己买了些什么,她在这方面和大多数女孩一样健忘。


    她在倒数第二个包裹里拆出了她买的花,罗德岛穿越沙漠地带时看不见花会很折磨,所以就随便买了两束缅栀子和提前催开的玛格丽特。


    一取出白金就发现不对劲,她自我催眠地一边用“讨厌、不喜欢、讨厌、”替换原本该念的“喜欢、不喜欢、喜欢……”,一边提心吊胆地去扯玛格丽特的花叶,捏到手上是塑料的质感,她又去捏捏根茎,差不多的塑料。白金瞪大眼睛把鸡蛋花的叶子也拿出来弹,发现都买成了假花。


    “天马血统救不了库兰塔远视眼……”白金盯着自己看漏的商品名称,图片上的乌萨斯语也潦草得像同一个单词,气得发抖。


    她把假花插在花瓶里后去拆最后一个包裹,拆出做了保温的蛋糕,是铺了西柚和蓝莓果冻顶的重芝士蛋糕。于是她的心情迅速翻书,从气愤的一页翻到了快乐的一页。


    于是她提着蛋糕和象棋盒去B401的食堂,不出意外地在十分钟后蹲到了玛嘉烈·临光,白金向她招手,金色库兰塔环顾无人的四周,扭捏一阵还是坐了下来。


    “你今天没穿着讨厌的铠甲?”


    身上还有消毒水味。


    白金用小叉分别试吃两个奶酪蛋糕以表明自己没戏耍对方,懒懒地问。


    “刚去了医疗部。”


    “那一会下棋吗。”白金拍拍象棋盒。


    “恐怕不能了,还有工作,现在也算忙里偷闲了。”说完临光沉下头去,白金以为临光会说改天陪自己下,但等了两三秒临光依然是致歉的神情,白金的心情又翻到下一页,一下就有点恼火,对这工作狂脑筋期待太多了。


    “那聊会儿天吧,看在我准备了你喜欢的甜品的份上。”


    “……谢谢。”临光抿下一小口蛋糕,浓厚的乳酪在嘴里化开,她吃到了自己喜爱的甜品,眉头却稍加拧紧。


    “我不够了解你,而你却知道我的喜好。”


    重装干员用有点生硬地措辞说,前脚刚说,后脚反悔就踢踏奔上眼角。白金咬着叉子在对面瘫着脸盯着自己,像在看什么无聊滑稽的演剧。


    “我能……”她又顿住,没有必要学习牛郎的措辞,她想着。“我们能谈谈你的喜好吗?”


    白金挑眉,面色缓和了一些。


    “那你认为我喜欢讨厌什么?”


    骑士捏住下巴,她本想从食物谈起,但白金在这方面的喜好似乎有些广泛。扩开了想,又意识到也许她的喜好都有尝鲜的成分在里面,尝试不代表喜欢,试探不代表会久驻,但象棋和弓术又像白金会摒弃的无聊答案。


    ……明明是自己要做了解,怎么一开头就本末倒置了。


    临光摇摇头,抬眼凝视白金,问:“你讨厌骑士吗?”


    “严格来说,我并不算讨厌骑士。”白金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那为什么要加入无胄盟?”


    “命运。”白天马叉起西柚放入嘴中。“准确地来说,我的家族一直为无胄盟服务,虽然打我记事起家族就已经在衰败边缘了。据我所知,你的家族在上上一辈也濒临衰败。”


    骑士抿嘴,她没想到白金直接敞开了天窗,但不忍打断,只是认真地倾听:“我不否认。”


    “有才能的人总是会被迫害,这点还真是亘古不变呢。要么能者多劳,以为是在干一番伟大的事业,但在为生存苟延残喘拼命的时候,就已经是为‘多数人’服务的枪了;”白金的望向一旁,眼神如冰晶,锐利得见血。“要么就逆流而行,在撞击中粉身碎骨。”


    白天马的视线回到指引之光的眉心,刺客微微扬起头,冷淡而高傲。


    “但家族的人脉和既定成果造就了我的成长环境,而他们的优点也以血统的方式留给了我。我小时候没有选择的余地,然后发现自己挺擅长,又不算很讨厌,就自然而然地成为生活方式了。”白金往嘴里送入两口蛋糕,又加快了频率吃,直到吃完才又去注视临光。


    “很没有斗志的故事是吧,和一心努力成为骑士的你不一样呢。你的王道,我的邪道。”


    她伸手去拿餐巾,盒子是空的,干脆就用手指抹抹嘴。


    “很多时候我们都没有选择。”临光沉闷地说。


    骑士此刻的表情很应景,依旧是一成不变的不苟言笑,白金虽然早就看得有些疲乏,但那样的表情平静得让白金有些难忍。


    “我并不讨厌骑士,但我讨厌酩酊大醉的流氓和虚荣的花花公子。现在卡西米尔骑士里这两类人很多,我就讨厌了大部分的他们。”


    她继续说,尝试摆脱不可名状的负面情绪。


    不在这些分类里的骑士要么就远在战场和无胄盟划掉别号的名单上了,剩下一些有骨气的,不是老到隐退或毫无实权地坐在骑士殿里当雕像,救是被挫败了。


    三年前卡西米尔还有一颗鼓舞骑士精神的新星,诗篇们歌颂的英雄,直到矿石柱通天,将它“扯”了下来。


    白金阶位者的目光扫过面前天马的胸口,骑士噩梦的一言一行自然得看不出任何伪装。


    ——那柄矿石柱,是箭状的。


    “但说到底,前两类人就算有没有骑士的帽子我都讨厌,别人以为我喜恶怎么样是别人的问题,我不是很在意。”


    临光沉默许久,双手至始至终搭在大腿上。


    白金摸摸自己整齐的刘海,说:“换个轻松点的话题吧。”


    “嗯。”


    “之前去牛郎店,他们好几次想多拉几位公关来陪我们,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了更好地销售?”临光的瞳孔在灯光下白得发亮,“以及尝试解决我这个砸场子的”


    白金捧着脸笑出声。“对于你来说,是份满分的答卷呢,但你的少女心性不太够味,女孩子们有其他话要说。”


    临光坐得更端正,白金解读这为虚心学习。


    “因为很多女孩子喜欢被追求被关心的感觉,牛郎就故意两两三三来自导自演修罗场,为争夺公主剑拔弩张,既满足了客人的心理又让钞票往自己这里滚滚地流。”白金扯扯自己的披风,轻快地说,“虽然你不一样,别人的关心恐怕只会让你徒生困扰吧。”


    “但公关和客人都知道这种爱慕是虚假的吧?”


    “是,他们都知道。”


    白金又望向窗外,这里的落地窗朝向是海而不是夜景繁华的龙门,她调整自己的视线,眺望今夜浅淡的月光。


    “但人不抱有点虚幻的想象就活不下去,不是吗?”


    她这么说着,脑海里回荡着雨点般的箭声,光芒燃起又消逝。


    ……也许自己也沉浸的虚幻中,自我定位成一个游客和干员的时间多过一个身带任务需要巩固自己阶位的无胄盟刺客,靠着凯尔希都不予以信任的松散联系混日子。


    虚幻大概也挺不错的,有些纸窗不捅是最明智的。


    “可虚幻的想象容易让人看不清现实。”


    光平淡地说,用着比起观点更像是感叹语气。


    她没那么认真地说着,白金阶刺客是聪明的,深谙耀骑士话语背后的想法,可她的瞳孔不由自主地缩聚了——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还是觉得我该现实一点?”


    临光一颤,白得透明的库兰塔已经站了起来,她整个人白得像捏不住的云,却挡住了大片灯光将骑士笼罩在仿佛触手可及的阴影里。


    “我不是这个意思。”


    耀骑士也站起来,上半身涌出白金的影子。白金紧眯双眼,临光的头发离白炽灯更近了,熔金闪耀得刺眼。


    “那你又在追逐什么光,追求什么理想呢?”刺客的身体缩进披风,黑手套钻进披风遮盖的阴暗里,不知摆放在何处。


    “我的初心是从未改变的,我没有看不清现实。”临光应声回答,但她很快又察觉到了对方冰冷脸皮下汹涌的情绪,她的手臂慌张地抬起,连忙说道:“我刚刚只是在评论在公关店花销,很主观,请不要被我的随口一言影响心情。”


    “然后这三年来多了一条、治愈矿石病是吗?还是对一些你都不了解过往的赦罪者悉听尊便?”


    耀骑士的眉头变得锐利了——她感到了冒犯,一股纯粹的反感,白金头一次见到的肖像。


    白金完全没听进去后面那句话,反而她肯定了一件事——自己十分讨厌初心这个字眼。它的分量和心愿不一样,初心是带有枷锁的,沉重的枷锁,斩断禁锢就是对过去自我的否定,它让“改变”染上贬义了。


    导师是个说话不经雕琢的傻子,他胡乱混淆,妄加揣测,他根本不了解自己。如果初心是一杯劣质的酒,比起自己卷起舌头吞咽下去,还不如被强制饮下来得轻松,至少不用后悔曾经的自己天真得不可置信。


    也许现在自己需要一面镜子——白金想。


    照照自己的脸有没有被浑浊的傲慢撕破,她被一句傲慢的话,一个傲慢的梦折磨,现在却在那些泥沼的源头面前发泄,而源头却又是丝毫不傲慢的。


    “你现在折回医疗部去,那里的医生,或者晚点去问你的同伴——不知在追随着什么的‘使徒’,她们都会说,矿石病短时间内无法被治愈。”


    白金尝试开口,听见自己平静得渗人的声线,心情便继续步入更深层的冷静,“而医生们答案,是隔代堆积起来的。”


    “那就该坐以待毙,等着矿石病彻底摧毁我们吗?”


    “矿石病已经毁了你,接下来它会毁灭你。向光者,你的黎明不是遥远,而是无可触及。”


    “如果那样的结局不可避免,”玛嘉烈·临光没有任何迟疑地开口,不矜不伐。


    “那同样注视着希望的后来者,会替我把黎明装来,洒在先驱者的遗骸上,那样对我来说仍是一个好的结局。”


    只有针刺般不适的岑寂回应临光,静得耳朵发胀。


    白金的目光扫过临光的脖颈,一瞬间,她想扯开那片围巾,在那里柔软的肌肤处划上一刀,目视着周边的皮肤渐变为死尸的病白。


    ……真可笑啊,这个人。


    庄严得回到了她染病前夕最后一场骑士竞赛的祷告,却在平述着自己的牺牲。


    但这一切都够了,她不想再听了。


    “我真希望你能回到过去,回到三年前的卡西米尔看一下那里的腐败,恶臭。你浑然不知,玛嘉烈·临光,”她缓缓念出那个燃烧的圣者之名,她亲手射下的新星。


    白金狠狠地咬着牙,如果条件允许,她不介意直接咬在对方的脖子上。“你的死亡不会激励新的希望,只会将现有的希望打击得一蹶不振。


    “而你寄以希望的后来者,只会把你的遗骸当作无法翻越的山,碌碌无为者口口相传:‘这座山,是从天上坠下来的’。”


    白金在耀骑士的瞳孔缩聚至和自己的一样尖锐时转身离开。十分钟,一小时,她习惯了阴影,现在一点时间需要远离刺眼的光。


    指引之光被她的话语刺激得停滞,没有追上来,白金感到一阵脱力的庆幸。

 

 

 

 

 

    午夜的游乐场寂静得像鬼屋,工人们凌晨下班前把整座公园从超负荷调整到省电状态。已经快进入淡季了,再大的游乐场也没有挥霍的理由。


    幽灵一般的刺客背着巨大的复合弓穿入公园,夜班守卫走得七七八八,可能在家里昏睡,或集合在码头的夜宵摊。白金踩在环园的小火车铁轨上走了大半圈,除了流浪猫,她没看见半个人影。


    摩天轮还亮着光,并以最低的功率运转着,是园区唯一的光源。由粉到红,由红到黄,再至阴冷的蓝色,这座摩天轮极少停歇,因为自从它被挂上“泰拉大陆第一摩天轮”后,它就不再是游乐设施,而是繁荣的象征了。


    白金踢踢木质铁轨边缘的石子,和它散发的光背道而驰。


    “知晓秘密是一种危险,我可爱的,涅槃复活的猎物。”


    她自言自语,嗅吸空气里混入的鲜活气味,不带铠甲角落难以清洗的铁锈和润滑油,还混杂着消毒水。


    不谙世事的猎物顺着痕迹追了上来,白金步履不改地在园中散漫地走,在水上乐园前停下脚步。不偏不倚,玛嘉烈·临光在十米外的正对面站立。她只穿着衬衫和长裙,踩着灰黑的矮靴。


    脑筋一大怪,裙子穿在裤子外。


    白金在脑海里编无厘头的话调整自己的心情,效果不错,她眯起眼向前踩出两步。


    “我不该和你聊我的喜好,我早就知道你怀疑我了。对其他人感兴趣的幌子迷惑不了你。”她懒散地说,盯着骑士手里提着的锤盾。“猎光’发生的一晚,你对无胄盟的警惕已经和矿石一起刻入血液里了。”


    “……”


    “你不用装模作样地对我的背景和阵营毫不在意,无胄盟改变了你的人生轨迹。你的档案里写的因意外患病,感染程度至今被抹黑,看来高洁的耀骑士的档案,也充满不少篡改和谎言。”


    骑士的脸石刻一样僵硬,沉声说:“我还是认为,你我之间没有必要到你死我活的程度,白金。”


    “在你离开卡西米尔后也被追踪追杀过吧?你本该是一具尸体。”


    “你当我死了也无妨,我已经不是耀骑士了,现在只是一介罗德岛的干员。”


    “你这样毫无怨恨的心态,完全不像一个死过一次的人。”白金依然背着手,说得心平气和。“我有时会想,如果把你的头颅射开,能不能像影视作品一样窥探你的记忆。好让我知道,是什么样的光芒把你从刺杀之夜的绝望里拖了出来。”


    “……”


    刺客取下了背上漆黑的复合弓,捻捻手指,对着骑士拉空弓。弓弦张开,库兰塔曼妙的肢体也跟着延伸,又被拂下的白片披风挡住健美的曲线。


    临光在死寂的空气里将那柄复合弓滚轮随弦震动的声响通盘收入双耳,这应该是第二次听见。


    第一次听见时,她拖着受伤的腿,眼前是如伞张开的黑色斗篷与白色衣料,诡妙巨大的弓搭着的褐金源石,还有一个月后会铺满草地的、玛格丽特折断的根茎。


    骑士尽力不去回忆那段记忆,16岁生日的前戏,刚逃出国的两年,她回忆得太多了。而每次回忆都痛得钻心,每次病发胸腔仿佛都被重复撕裂。


    临光直视刺客因手握长弓变得冰冷无比的金眸,光线太暗,她已经捕捉不到对方浅色瞳孔里飘烟一般的紫色了。


    她保持张弓的姿势一阵后小心地将弦缓慢地归位,轮轴的声音彻底静下,白金才又缓缓开口:“只要你再也不踏上卡西米尔的土地,无胄盟就不会继续管你在卡西米尔外如何兴风作浪,我就能交差。”


    刺客边说边将弓背回背上,骑士似乎也准备收起盾锤,却望见白金缓缓地咬上食指的手套。


    “但你做不到吧?”


    她的眼睛像是闪过猎食者的犀利竖光,白金扯动左手,黑色手套在被咬下的一瞬间被她抓住,白天马撒手一挥,手套在一尘沙烟因夜风吹起的一瞬坠落在玛嘉烈·临光脚跟前。


    “现在还觉得没必要吗?”


    烟尘随手套一起飘落,白金又取下了长弓垂在左臂。临光在她对面站直了脚跟,持续缄默。


    来自白金大位挑起的对决,需以“白金”之名铭记的刺客。


    ……真是严酷的考验。


    没了盔甲让骑士看起来高挑了许多,最终她半沉双眼缓缓地蹲下,细碎的裙边点上浅浅的沙滩,临光将自己的手插入白沙,捧起了黑手套。


    “——我们来玩捉迷藏吧。”


    骑士杀手的声音如幽灵般从远处传来,却轻快如孩童。临光缓缓抬头,白金像直接遁入了黑夜,不见踪影。

 

 



 

 

    ——向前迈进吧,总有一天,我们可以……


    “哼。”


    自己都有在无意识迷茫的人竟然还在倔强没有看不清现实。


    现在看来,是太看得清了。


    白金站在几十米高的维修平台上,头顶是跳楼机巨大瘆人的弧度,设计得很像手指的轮廓。客人做上死亡跳楼机,被起初温和的弹射冲到最高处,然后在三秒内加速到百迈以上,快到仿佛要撞穿地表进入地心。


    她已经搭好了箭,天马的视域五秒前捕捉到了提着盾四处寻找的骑士,两秒后骑士出现在白金的瞄准镜内。


    一、二、三——


    “The Certain Calls.” 


    刺客冷淡的声音被深长的呼吸压抑得臌胀着心肺,复合弓在沉寂夜晚爆出刺耳的噪音,撒弦前刻,瞄准镜里的骑士立直了双耳,她猛然回头反盯入瞄准镜——


    “当、”


    离弦长箭紧跟着出现在瞄准镜里,排列着两层勾刺的箭锋穿破棱盾边角,半支箭穿了进去卡在里面——那块平盾对尖锐物的抵挡能力堪称可笑,但白金看清了临光盾后躯体的闪躲,骑士提到感应到致命的锋利,蓄力之箭轻而易举地穿破了她的盾,只刮下了两缕耳发。


    刚刚她望过来那一瞬间,猎物的瞳孔里除了警惕只有冷静,和曾经大不一样了。


    “很好。”


    白金略带兴奋地抽出第二支箭,这次她同样蓄力了三秒,举着弓锁定对方。三秒内,耀骑士从冲出几十米的距离,刺客举着弓的体态也跟着天平般倾斜。


    没了铠甲她的冲刺速度快到了令白金感到恐怖的地步,但压力只让她更兴奋地屏住呼吸,随之射出第二箭。


    ——光啊,复苏吧。


    白金从临光的嘴唇处读出这几个字,金光芒包裹住她的盾牌,尖刀一样前后切断了插在其上的箭,光芒为平盾顶出弧度,临光斜举棱盾,第二箭撞在光芒上,顺着弧度偏飞打穿骑士脚边的垃圾桶。


    不愧是身经百战的耀骑士,比武器的设计者更懂得战场的法则。


    耀骑士像剥开挡路的杂草一样弹飞了白金的箭,同时战锤的边翼张开与锤柄垂直。她轻快麻利地踩上翻过跳楼机的围栏,一锤敲进支柱,边翼砸凹钢铁,临光的手臂肌肉收缩,拉动嵌在支柱里的战锤,她的身体便投枪一样顺着支柱飞出去,推力到末时战锤又砸进支柱,矮靴的胶底碾上铁柱。


    咚咚咚、咚咚咚——


    骑士像狂风一样在轰隆中以惊人速度爬了十几米,白金对攀爬中的她迅捷地射出一箭,临光抱着柱子偏身躲开。白金紧紧跟上第二箭,箭矢穿透空心的铁柱又传回撞在盾牌上的声音。


    临光爬到二十米处,最后一蹬跃上维修平台的楼梯,俯身大步攀登。


    刺客也冲到平台尽头,脚下不断传来厚靴踩上铁质窄梯的声音,她翻身跳下平台,两根钩锁连接着平台栏杆和腰上的皮带,而她双脚瞪着弧形柱滑雪般快速地下落。比骑士高时她射出一箭,被临光挥锤挡开;下落到比骑士低时她又射出一箭,耀骑士也跟着跳出楼梯,黑箭把她方才踩着的两步铁梯震得变形。


    临光没有白金使用的钩锁,但她义无反顾地跳了出来,进入全无自由的失重,在跳楼机下表演真正的跳楼。白金透过自己失重的发丝和斗篷去望临光反飞的的耳发和尾巴,她微微兴奋地撑开双眼,将弓箭对准金色天马——


    ——我看作战录像里你经常直接从两三楼跳楼空降砸到敌人头上,结果怕过山车和跳楼机?


    ——这个……体感完全不一样,跳楼机是被拴住了在飞。


    ——哦,原来是没飞过啊。


    ——也不像飞,总之就是挺不习惯的。


    不会飞还敢把破绽正对刺客,骑士精神里的“堂堂正正”才该是真正的骑士杀手。


    她即刻撒开弓弦,黑箭刺入突然乍现的耀光中,白金直直盯入耀眼的光芒,巨大的四翼包裹住了一身黑的骑士,光化的天马头首高扬,健壮的前蹄抬起又迅速融入四翼中。


    “!”白金一愣,她只看见自己的箭冲入那真光芒,却没听见箭矢的反馈,不管是没入肉体或是被弹开都没有。她以极快地速度在下滑中又搭上一支箭,她不可能射空,她对活人下坠的速度了如指掌,不少逃窜的骑士中过    白金刺客的箭,不管是坠落还是移动的靶子,她都是想射哪里射哪里的,计算不可能出错——


    “嗖——”


    第二箭电流般劈向那团刺眼的光芒,这次包裹的四翼张开了,撒出几片浅色的羽毛,耀骑士微微抬起双腿,四翼向下扑腾,她的身体反重地上窜了半秒,箭矢至此钻入她鞋面下漆黑的夜空。


    “——”白金微张嘴唇,震惊还未在脸上浮现她就发现风驰电掣的几秒要落底了。刺客松调整姿势收回钩锁,猛一蹬精准地跳上高围栏,她轻盈地翻过去落在排队顶棚的屋顶上,背后也传来骑士踩入草坪的闷声。


    ——她刚刚飞了、不,是源石技艺实体化的翅膀支撑了她半秒浮空。


    白金飞速奔跑着,从一个撑棚跳到另一个。临光穷追不舍,她就拉弓扭身朝 她射箭,让骑士的剧烈冲刺不得不因箭雨猛然停顿,拖垮她的速度。


    追逐很快穿过了跳楼机园区窜到园区北面,这里各式的过山车一个接一个,蜿蜒如群龙。


    白金射出钩锁箭钉上一排面向朝地的轨道,她按下锁扣升天,金光却提前砸上了连着钩锁的箭矢,爆炸在她头顶裂开,她又从半空中坠落,所幸飞得不高,白金在房顶翻滚两圈后有惊无险地着地。


    “咚、”又是一阵沉重的踩踏,似乎是垃圾桶变形的声音。战锤边翼卡上房顶,白金对着战锤上方的空气射出一箭,临光整个人如约地窜出,那枚箭贴着她的腰刮过去。白金紧跟着又放箭,两根箭紧跟着先后撞上盾牌,箭重如弩炮,仅两箭就把平衡未稳的临光给推下去。白金立刻扭头抛弃要打三下才缩回去的地鼠,纵身跃入设施区,穿过两片带着池塘的灌木区跑到木制过山车下。


    临光没有像先前一样穷追不舍地追上来,似乎也暂时收起了源石技艺。白金登上“公牛”过山车的长下坡时四处没有望见临光的身影,但闻到一股血味滞留在原地。


    白金将身体匐在轨道上调整呼吸,临光没有办法阻止伤口渗出的血暴露她的存在,所以她猜临光同样也在调整。


    “真尴尬……呼、”


    她知道自己在做会被全无胄盟耻笑的傻事,甚至一点事前准备都没有。


    但自己肯定也是和骑士们正面对决里坚持得最久的刺客了,被挑战者甚至是全盛中的耀骑士,涅槃的玛嘉烈·临光。


    虽然没有铠甲令她有些惋惜,但临光顶着盾牌和战锤碾轮般冲过来时,背后闪耀美丽的四翼盛气凌人,而自己是来自黑暗中的天马,对决里谁在猎杀谁难分难解。白金得承认,她的血液里因此流入了一股令人动容的燥热。


    移动了、血味变淡了些,似乎是做了简单的处理。


    骑士杀手下蹬踩在过山车弧度堆积斜搭的三角横木上,找准角度对气味的来源拉满复合弓,滑轮轴振动。


    一抹金色探出了挡住视野的房顶,护住头部的盾牌也紧跟着平移出阻挡,白金继续调整自己的呼吸,隔着几道高高的杂草和三道围栏盯着临光。


    她对暗中出箭的时机极为挑剔,不仅仅是因为箭矢一路飞落的角度上容易撞上层次阻碍,也需要挑最合适的角度,最脆弱的缝隙连接处。


    “一。”


    一丝憋得火热的呼气从她的鼻腔溢出,特殊的黑矢旋出暗淡的弧线,杂草在水中吹动的摩擦声为箭矢蒙上面纱。箭头极度逼近了,而她还没有意识到——


    黑箭如细针一样精准地扎入盾牌边角的接壤,一道明显的组装处,临光还没来得及扭头,巨力将她的左臂撇至身后。她被迫后退了两步,盾牌下半在爆响中碎成的渣撒了她一手臂。


    临光突然意识到什么,立刻发动了源石技艺排列的盾阵立刻挡在箭矢飞来的方向,下一刻另一根弓箭就撞在了光壁上。


    “啧。”白金啧舌,抽出几根钩锁箭捏在指骨间,拔腿就跑,趁着临光的源石技艺还不能丢这么远前。


    临光果真又如战车一般撞穿了几块“公牛”的横木直直地冲过来,白金借着射出钩锁箭,拉近,回收箭矢又射出下一箭,她很快横穿了半个园区,临光的脑海里明显不像她一样打印着一张游乐园的地图,一路遭受阻拦的同时又落下了些距离。


    骑士杀手的移动悠然自得,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她也是大多数卡西米尔骑士的噩梦,她完全不介意这场决斗继续下去,可她箭袋里的箭并不同意。她的“没有事前准备”里包括了没想到自己会上头对临光发起决斗。


    她站在粉色的卡丁车上对耀骑士放出最后一箭,这诡秒的一箭威力巨大,玛嘉烈·临光刚翻过五排排队栏冲出等候区,箭头撞在光阵上,将她击倒,连着撞翻了两排围栏。


    “我可没有手下留情。”白金对临光做出Farewell的手势,一脚踢开了空空如也的箭袋。


    钩锁箭也只剩顶端两支了,今天她有3个钩锁器毁于无法快速回收,四舍五入损失了很多钱。


    等这只箭头顶的钩锁也坏掉之后,她就只能拿着光箭杆抽耀骑士的脸了。虽然她的爱弓也绝对能抽死两个人,但她舍不得。至于暗器她基本不计入考虑,除非耀骑士像个傻子一样在决斗中途对她卸下所有防备,否则和她的近身战是什么后果,白金不予以想象。


    无聊不一定等于没悬念,但没悬念一定等于无聊,跳楼机小姐自拟名言。


    “在哪里——”临光环顾周身的黑暗,腰后的源石技艺不敢松懈。她的身体因剧烈透支带上了急促的喘气,而白金一定看着这一幕。白金能随时融入黑暗中,而自己只能一边用盛烈的光芒包裹住自己,一边苦等拉锯的终结。


    骑士小步地靠近周边的娱乐设施,她随便靠了一处,定睛一看竟然是旋转木马,她莫名有些愤慨地走去了隔壁,隔壁是旋转咖啡杯。


    “……”


    空气太过寂静了,寂静得让她有些分心,她看见旋转咖啡杯,想起了控制中枢里自己的座位上堆积如山的资料,一阵绝望涌上心头。


    她现在只希望白金今天激动的一切只是想离开龙门前一个疯狂的欢庆,但腰间伤口的蕴痛的再次提醒着她——她分不清白金的话里究竟哪些是谎言,哪些又是现实。


    “嗯?”临光嗅到白金的气味,那股有点奶甜的清香像是被解开了一层纸。耀骑士一边小声地翻进旋转咖啡杯,一边思索这是掩盖香水过了时效还是一个声东击西的阴谋。


    “嘶啦——”圆形设施的帆顶被锐物撕开一个两人大的口,临光抬起战锤打飞那根细长物,又回挥敲上跟着那根箭飞来的迷之物体。她一锤下去,却听到塑料袋破裂的声音,紧接着冰凉的小珠溅了她一身,两颗钻进她张着的嘴,临光立刻吐出,却发现残留在嘴里的是薄荷味的雪糕。


    “颗粒冰淇淋?”


    临光还没来得及抖掉衣皱里五颜六色的冰淇淋小球,又闻到另一股气味。她抬起头,望见雪白的库兰塔挡住射进游乐场的设施里的月光,拉着弓俯视着自己。但她的箭袋不见了,手上捏的也是空弓。


    她从天而降,背后是旋转秋千,其中一个最高的座位还如钟摆一样前后摇晃着。


    白金的脸被银色月光照得清白。她明明从高处跳下来,没做什么缓冲措施,五官却像平时一样慵懒随性,仿佛她现在不是在下坠而是在看无聊的青春爱情电视剧。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骑士松开了捏着战锤的手,抬起双臂紧紧盯着白金一步步后退着调整落点。


    白金看起来像羽毛一样白,应该也和羽毛一样轻盈。


    临光虚幻地想着,一脚绊进身后的粉色咖啡杯,摔坐在沙发里。她慌张地抬头,还未再抬起手捧住白天马,对方的膝盖就嗑上了她的小腹——


    “咚、”


    一白一金的库兰塔姿势十分不雅地叠汉堡一样叠在咖啡杯里,临光哽住差点被并不像羽毛一样轻盈的跳楼机小姐踹出的晚饭,一鼓作气捧着白金的膝盖弯和背站起。


    坐回沙发上的一瞬间白金的手腕抵住了她的脖子,隔着围巾,临光感受到了她漆黑袖口里不可忽视的尖锐刺,她僵直了不敢轻举妄动。


    “将军。”


    跳楼机小姐优雅地在临光的捧抱里翘起二郎腿,她一手捏着爱弓搭在膝盖上,一手按着临光的脖子,语气倦意十足,像在说晚安。


    这应该也是欺诈性的。临光有些后悔地想。


    两颗临光围巾里的颗粒冰淇淋钻进白金的袖口,没过几秒就融化,粘腻地钻入她手臂,白金猛一撅嘴,嫌弃地撒了手。


    “……呼。”骑士松了口气,也许胡闹真的结束了。但白金就一直坐在她的手臂里不下来,揣着双臂盯着她,抱久了临光也感到肌肉有些酸痛。


    “我为我之前的失言道歉,”金天马扭扭耳朵,心情低落后悔。


    “我赢了。”白金全然不管临光在说什么。


    临光在心里偷偷笑,笑得比较无奈。


    是输赢,而不是生死,不管真假,这听起来都令人安心。


    “人的确该抱有些幻想。”临光嘴上也不管白金的胡闹。


    “哦,那你愿意和我交往一个月吗。”白金冷冷地问。


    “……”


    “骗你的,你以为我会喜欢你这种吗?”


    “那……当然不会。”


    跳楼机小姐嫌的尾巴嫌弃地猛甩临光手臂,然后她终于耐不住嫌弃的心情跳了下来,离开咖啡杯,躲开地上冰淇淋铺成的地雷阵。白金扭头看看自己的披风,上面也沾了不少融化了的冰淇淋豆。


    ……今晚可能翻了太多书了,这也许就是报复吧。


    “你真是无可救药。”


    一会儿还得继续翻书,但一定要翻得圆润。

 

 

 

 

 

    “Test.Test.”


    “Cholera!你怎么知道这个频道的!”


    “你所有加了密的频道我都知道。现在,立刻,看密报,传的家族渠道。”白金快而冷淡地说,拿着巧克力板和花瓶来到床头柜,打开窗户,外面已经是无尽的黄沙了。


    “啊?你?”


    “看完再说话。”白金按下闭麦键,坐在床边盯着花瓶里的两束假花。


    她拿出一只玛格丽特,想起都城花店的矮马店主,说挑选玛格丽特的时候,应选花瓣白净挺直不焉叶,茎部完好没有溃烂的。


    白金起假花对着外面光线强烈的黄沙观摩,假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做得挺完美。她掐了掐根茎,假花生硬地弹回去,白金叹气,又给插回去。


    “你你你你你你……”


    “看完了?一会儿你立马销毁。”白金按下麦克风键。


    “你的源怎么办啊,盟查得出来的。”


    “我在沙漠,十五分钟后就进入干扰区了,盟那边至少要半小时的过滤才能同步完整音频。我一会儿把巧克力板丢沙漠里,就说被罗德岛翻了一下船,箱子没了。”


    “……你这算什么胡闹。啊,我说的是,不管是丢通讯仪,还有牛郎店、吃蛋糕、傻子对决——都是胡闹。”


    “而你要帮我一起圆这个谎,就一直维持上周之前的进行时就行了。”白金抖抖耳朵,记忆清晰,“牺牲意识,自我暗示,以团队为重心,人际关系良好,暂无归国愿望。猎光计划延续——目前无进展。”


    “妮子,你不会真在和她谈恋爱吧?”


    “那你是会祝福我呢还是阻止我呢?”


    “你这是在说真话还是假话……”


    “现在还在问我这个问题,那你可能还不够了解我,管家。”白金越来越不耐烦了,她一把抓出一朵最好看的鸡蛋花,打开窗户扔了出去。


    “你到底答不答应,不答应我就跳槽罗德岛了嗷。”


    “我答应啊,我效忠的是家族,而不是盟。”导师没心没肺地秒答,“但条件是,我得了解你的想法。”


    “我?如果我要找恋爱对象,应该不会考虑感染者吧。”


    “嗯?你怎——”


    白金戳下屏蔽导师语音的按键,房间进入舒心的安静。她勾起双脚,望着灰白的天花板。


    “这无关歧视,只是无可辩驳的事实,矿石病就是一种绝症,就算疗养得再好,也不可能像健康的家伙们一样不受这种病痛折磨地活下去。就像再怎么精密包装也会被破隙的护甲一样。我是这么认为的。”


    她对着天花板,自言自语。


    “不能陪自己多走一段路,最后看着在意的人结晶化,这样的委屈我可受不了呢。”


    说完她闭上眼,脑海里放映着三年前她无数次想象过的画面。但也许是电影看多了厌倦了,她觉得那些恶疾般生长的结晶不再困扰了。


    她再度睁开眼,也许之后再睡下午觉,能像刚刚一样轻松地摆脱那个梦了。


    “那光,随时在燃烧。”骑士杀手的眼睛里流出近似的金色,不知是不是因为窗外的沙子太亮黄。她陷入长久的静默,知觉像被夺走一样逐渐模糊。


    奶白的库兰塔把长舒一口气躺进床里,抓过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


    “会烫伤自己的。”

 

 

 

FIN

一点售后甜点,花花草草过山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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